“因为好坏之分的标准是什么呢?以人类的标准来定义好坏只在一念之间;以地球生态系统来定义万物生灵都是为了生存何谈好坏?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吃它难道不残忍吗?但倘若真的禁止人类吃狗肉猪牛难道就是坏的吗?替我们耕种的牛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好朋友吗?他们被我们吃又何其无辜?你知道熵增定律吗?物理学家薛定谔说人活着就是在对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负熵为生。为了对抗熵增牛羊吃低熵的草人类吃低熵的牛羊这与好坏无关只是生存但是我们排放出来的能量和粪便依然是高熵的按照薛定谔的说法宇宙当中的一切事物都在增熵直到终点热寂就是恒温的黑暗的虚无从这样一个角度讲文明是不是都没有意义了?那么再谈动物的好坏是不是更没意义了?”
张云起说这段话的时候几个女孩子都看着他。或者是觉得他的见解新奇。其实吧张云起就随口这么一胡说八道他也搞不懂有时候也会有这类疑惑毕竟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宇宙浩瀚星辰这个世界这个宇宙谁明白的了呢?
中国有一句古语叫做四十不惑。
张云起以前一直以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到了四十岁后就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懂了。然而真活到了那个岁数的时候他才搞清楚不惑的意思是说你不明白的事情你都不想去明白了。因为谁都明白不了连自己最爱的人坐在对面你可能都不能全明白。
可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就不一样他什么事情都想弄明白每个人都想仔细看透甚至这个社会这个时代都特别想去明白因为老是觉得有一些事情不明白就是生活的慌张但是年纪上来了就会明白那慌张就是青春你不慌张了青春就没了。
所以青春是什么?
青春就是车上的这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看见土路上窜出一群鸭子会惊讶尖叫并为此议论纷纷;青春就是他说了一些看似深奥有理但实际上对生活并没有什么卵用的问题这些小年轻却有一种醍醐灌顶深以为然的感觉青春就是这样的鸡零狗碎的无病呻吟的故作姿态的懵懵懂懂的多愁善感的慌里慌张的。
当你不乐意鸡零狗碎无病呻吟故作姿态懵懵懂懂多愁善感慌里慌张的时候青春就没了你长大了。
但是很抱歉你也老了。
几辆大巴车抵达金坪乡后在当地乡政府稍作停留学生们下车喝水打水上厕所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带上早就准备好的松柏树苗和撅头铁铲等物资工具加入队伍之后便继续在崎岖的泥巴山路上前进。
一路欢声笑语中车队越是接近金坪乡矿区两侧的土地颜色越来越深枯死的树木越来越多寻常家畜农作物越来越少土壤里和树上渐渐变成了黑灰色一股荒凉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尘土飞扬大地皲裂抵达金坪乡矿区时尽管张云起多年以前来过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他陡然生出一种苍凉感。
金坪矿区目之所及处他看到了一个挨着一个的窿洞一台连着一台的洗选摇床一座接着一座的砒灰炉子数以千计的破烂工棚黑压压地连成一片打炮声、喧闹声、机器转动声此起彼落废石、尾砂、屎尿到处都是臭气难闻砒烟刺鼻山上草木枯萎平地上寸草不生!
这样的景象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学生们来讲一样是新奇的下车之后他们笑着闹着跑着但张云起却有点思绪万千。
金坪矿的由来说起来话长。
六十年代初国家秘密进行了一项举世瞩目的伟大工程。
这项工程需要一种原料——铀矿石。
国家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堪探后发现湘南省江川市封阳县的金坪乡地下有铀矿但国外的援建专家检测后认定品位太低没有开釆意义不过铜、锌、铅、锡、砒等多种金属共生极为丰富。
于是就有了金坪矿。
自1970年以来浙、赣、闽、两广等省及湘南本省金坪乡交界处的村民纷纷涌入金坪乡矿区打门山开窿洞、烧砒灰发了一场又一场旺火身家巨富的矿老板像韭菜一样冒了一茬又一茬但这些人不顾《环保法》的有关规定土法炼制、过度滥采乱挖对生态环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记得多年以前张云起参加一个初中同学的聚会来金坪乡沙尾坝的玩顺带逛了一趟矿区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岁出头很多事情还不懂看不明白想不透彻但是看到那些星罗棋布的炼砒灶台密密麻麻如脓疮一样贴在大地的皮肤上心里的震撼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些大型冶炼砒灶遍布在金坪矿区附近村庄随意选址土法上马设备简陋工艺落后没有“三废”治理措施排放的二氧化碳等废气和含砷废渣、废水污染周围的原野植被水源和土壤滚滚浓烟吹遍村庄致使牲畜死亡山林毁坏农作物全部枯死肥沃良田稻田废弃荒芜山体滑坡水土流失纵横交错的尾沙坝淤泥重重山雨一来随时都有坝崩堤倒吞噬村庄的可能!
一直到1989年《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题为《金坪有色金属矿将毁于滥采乱挖》的社论痛批矿区滥采乱挖污染环境地方上才开始逐步整治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多次重拳打击非法矿灶关停大量矿洞非法开采和冶炼因此而得到有效控制但是家耕山庄已经山秃水荒大地的伤痕满目疮痍每天走在路上呼吸的空气带着硫铁灰尘喝的水受矿山选厂污水乱排乱放污染那个山青水秀的金坪矿永不再见了。
站在这样一片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张云起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这时有几个穿着新潮的学生经过他身边其中一个拿着一台照相机的男生对他说道:“这位哥们有时间吗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拍个照?”
张云起怔了怔点头接了相机。
那个男生招呼其他人来到一块黑色大石头上张云起等他们摆好姿势手搭快门望向取景器。
取景器里的画面背景是矿山寸草不生黑灰废石满地的矿山不远处有一棵枯萎的树干上面站着一只瘦骨嶙峋的乌鸦那双黑钻石般的眼睛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几个学生勾肩搭背咧嘴呲牙笑得很没心没肺但或许也是画面中唯一的一点色彩。
张云起摁下了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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