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达斯特恩独自一人站在舵前,现在的暴风雨已经全然展现了自己的力量,塔楼般高大的巨浪席卷放眼所见的海域,狂暴的风力掀动着桅杆摇摇欲坠,在命令下将自己绑缚在桅杆上的僵尸无意识地活动着肢体,风雨打在他们腐烂的身躯上。
他用力地打紧船舵,海潮与洋流的对冲中水流变得絮乱而难以估测,狂风也扰动着船体,让在这狂野的浪涛中驾驭船体变得更加艰难,他曾经直面过很多的风暴与浪涛,但那时他是作为海龙的骑手,作为掠夺船队的舰长,作为黑色方舟的总督,他直面大海已经很多很多年了,面对过无数的暴风雨,比这更大的也不在少数,但他从未有觉得海洋如此恢弘不可对抗,因为今日他只是一个破烂的人类小海盗船的驾驶者,用一叶孤舟面对整个黑色方舟舰队和一场在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如此彻底的无力感出现在他的身上。
当他冲过又一个海浪的浪峰时,他感到自己的肢体正在麻痹,冰冷的雨水渗进全身上下的每一丝空隙流淌,呼啸而过的风力让他几乎觉得窒息,但他僵硬的手掌依然能牢牢地把准船舵,寒意窜起的脚底依然能站稳在甲板,很多年后他再一次地拼尽全力去感受着海潮的汹涌,让脆弱的船身穿越波浪,而这一次没有财富,没有荣耀,复仇与憎恨的怒火也被抛之脑后,只有求存的信念。
乌云更加浓郁了,漆黑如夜的海面上放眼所见的只有浓重的阴影,当闪电闪耀的时候他才能看清海浪袭来,闪烁的电光下一现一闪逼近的海浪,然后几乎闭着眼去试着穿越那片黑暗,沉重的海潮呼啸震得他耳膜发痛。
他祈祷着能够驶向风暴更外围的方向,但在闪电光照的世界里,他再记不得,也没时间去分辨四方方位,只是凭着对风暴袭来的感触与直觉,向着与之相反的方向驶去,而风暴中最宏伟的海浪将迎面而来,如同分隔大海的水墙。
他开始无声地在心中祈祷,向他所敬畏的所有神明,他并不渴求风暴的安息,因为风暴也是求存的希望所在,他祈祷着能够去穿越风暴,哪怕只是一艘轻小的帆船。
闪电在半空环绕在倒悬的乌云山岳周围,现在的天空也是一片汪洋,雨水连接着天上与地上的水域,闪烁的光辉间有如瀑如潮的阴影在其中翩转飞跃,那个高大的影子最后静静停留在那里,隐如天空的海洋之中了。
达斯特恩不知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他在这样天空与海洋界限模糊的世界里航行,时间的概念也逐渐模糊,也许已经度过了整个下午,或者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帆船在风与水中掠过时,仿佛航行在以太之海般。
他用尽力气梗着脖子看向天空,末日般的乌云与闪电中隐约如一个披着披风的伟岸身影。
我不渴求更多,如果这场风暴是我应得的,那我的方向是正确的吗?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内心的呐喊还是真的怒吼出声,他能猜到自己嘴唇在风雨中冻得青紫而僵硬,即使咬着都几乎没有感觉。
没有方向是正确的。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仿佛藏在最深海底的低语。
接天的水幕升起,仿佛要横贯天际,一切都仿佛将要淹没,一丝绝望在他的心头浮现。
我没办法去穿越它。精神濒临极限的他只觉得海洋和天空已经连在一起,若是如此的话又何谈穿越它呢?
你付出的还不够。低语徘徊在心中的海下。
我已经献上了一切,你还想要些什么呢?他有种陷入绝望中癫狂的愤怒。
一切吗?你只是勉强站在了考验前。
一切都会被淹没。自暴自弃也开始浮现。
整个世界都正在淹没。低语逐渐远去了。
船头终于驶在了水幕上,这是近乎想要去逆流攀爬垂直的海面,船在暴风中与枯叶一样漂泊无定,拼尽全力也只能让船头正对着仿佛要淹没一切的海潮。
船身被推回去了,在巨浪中高高扬起,而他无能为力,只是在迎接海潮的时候放声咆哮,而滚滚的浪涛与雷鸣淹没了视觉和听觉的一切。
曼涅托驾驭的古墓巨蝎在最后一刻挣开缆绳跃出船头,攀附在船头将全部重量压在另一端,在浪峰从船底的龙骨上拱过掀腾时压住了欠缺的最后一丝重量,没有让轻小的帆船仰头倒在海中,而是近乎俯冲进海面。
半截的船身都淹没了一瞬,达斯特恩感觉到自己沉浸在真实的海洋中,有海潮在放声大笑,而最后船体冲破水面浮出,船体全身上下的缝隙间涌入的海水流淌而出形成层层水帘。
曼涅托驾驭着古墓巨蝎回到甲板,抖落浑身的海水,而他站在船舵前,浸湿的全身忍不住地颤抖,黑暗精灵的骄傲与冰冷抑制了它,使他不会像那些软弱的亲族一样,但他依然有种近乎有种要放声痛哭的冲动。
沉重浓郁的乌云形成天幕般的隧道,而在隧道最远方的海天线那里,有一缕明亮而平静的光。
上天赋与你一种坚忍,当我把热泪向大海挥洒、因心头的怨苦而呻吟的时候,你却向我微笑;为了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准备抵御一切接踵而来的祸患。
渺小的帆船在浓重的乌云与暴雨中向着那里驶去,一个明朗而干净的清晨。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