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不怕死?”
郑玄诧异地望着她,不知这句话从何而来,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这句话,真是让我背生寒意。”
夜幕寂静,星华如水。沈青鸾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道:“你真的敢舍命啊。”
她早就知道了。从郑玄拖着病躯重入庙堂、费尽心力从齐谨言手中夺过这万里河山时,从破碎圣旨入火间的漫漫余灰里……更早一点,从他含笑饮酒,几乎为此断送性命那一日。
国师被逼退隐山林,回侍明玑子身畔。那一天百官泣泪,再三挽留不住,十里长街,皆有悲声。而沈青鸾就在高楼之上,与齐谨言谈家国之事,一眼都没有看。
沈青鸾抬起手背,覆盖住了眼眸,却有湿润的泪痕,悄悄没过眼尾。
郑玄静立在一旁,沉默地望着她,他抬起手,在触到对方的前一刻缓缓蜷缩回来,收敛指节。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局面,人声寂寥,天地远去,在这星辉与河面上破碎的粼粼光华间,万般辛苦不觉苦的沈青鸾,究竟是在为谁而感到痛楚。
那只手移开了,对方的面上已无异样,反而靠过来问他:“我未去赴宴,旁人可有说什么?”
谁敢说你。郑玄压住了这话没提,只道:“无人多言。”
沈青鸾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又问:“你为何回的这样早?退了席便回府,你们修行之人,都无欲无求的?”
郑玄没有立即回答,那双孤清的眼沉沉地看了她片刻,在心里无声地反驳了一遍这句话,移开话题:“你的治世三策,写得很好。”
沈青鸾毫不意外,齐谨言的本事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清楚,郑玄作为儿时伴读,若说掐不准五皇子是否醍醐灌顶一夕开窍,却总能掐准对方言谈撰文的语气习惯。
想来齐谨言拿到三策时,又是改都不曾改,便呈上去了。
“那是五皇子的。”沈青鸾已交予了他人的东西,便是施舍之物,断不会再讨要回来,她也不屑于此。
郑玄握着拂尘玉柄的手微微一紧,指腹摩挲着下方的弧度绕过去,指骨抵在玉柄下,绷得发白。
“五皇子……”
“你不要提他。”沈青鸾看着他道,“我不喜欢。”
前世亦如此,沈青鸾拿命护着那人,不知道齐谨言是什么做的,能让她当眼珠子一般捧在手中,连提一句都不行。郑玄认清自己现下的身份,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翻江倒海。
他披了一个世外之人的皮,早就堕入凡俗尘网之中了,常常怀抱着那样不堪的心意去接近她,每每触及,却又总是彻骨冰寒,其痛难言说。
现如今愈演愈烈,往日还可压抑得住,现下听到她口中说到齐谨言,竟都有如此的心意波澜。
沈青鸾怀疑对方会错了意,正当继续说明白时,侍卫南霜从远处运功掠来,落地时单膝跪地,礼道:“王爷。”
她抬眸看一眼一旁的郑玄。听到沈青鸾吩咐道:“说。”
“太子退席时遇刺,已经……薨了。”
前世经过一遭的车轮滚滚而来。沈青鸾低首握了下手掌,望着手心顿了顿,道:“知道了。”
丞相支持的三皇子齐谨正一脉,即将请命彻查此事,贼喊捉贼。最后用早就备好的证据,污蔑到不能开口的死人身上,让太子连死后哀荣也不可得。圣人震怒之下,连同皇后易氏都受牵连,由贵妃代掌凤印,实实在在地大权旁落了整整三年。
三皇子齐谨正虽有超凡之才,但为人狠辣阴毒,若真登龙位,有暴君之嫌。而太子庸碌不堪,若非生在皇后膝下,根本轮不到他做这个东宫。按下五皇子齐谨言不提,真正有治国之力、明帝之心的,是出身低微的七皇子齐谨行和年纪尚轻却聪颖不凡的十二皇子齐谨瑞。
南霜继续道:“方才五皇子殿下递信,请您回府一叙。”
沈青鸾挑了下眉,哼笑一声:“你让他等,我有些事问他。”
“是。”
南霜离去后,沈青鸾转过头看向身畔人,发现郑玄居然在走神,她颇有些新奇地抬起手,在他眼前一晃。
“怎么,太子薨,惊住了?”
郑玄抬起拂尘掩了一下,语气清淡:“不该惊么。”
若旁人,莫说惊,就是当场吓出个好歹来,也属正常。可你么……沈青鸾意味深长地一笑,忽道:“你有没有去听过戏。”
“什、什么?”
“我带你去。”
“等一下……”
来不及等一下了,无论是曾经的摄政王,还是现今的景王,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敢做,不要说拉着道士进戏楼,就是使唤名妓礼佛,她也全然做得出来。
清心寡欲的方外之人哪里好呢。沈青鸾想,为什么不沾一沾这俗世,脱掉一层纤尘不染的皮囊,把你的决绝、你的痴心、你的满腔烈火,都交给我看一看呢?
我会好好保存的。她扣住郑玄的手,每一根手指都妥帖地交握,收拢得愈紧,她说。
“玄灵子,你陪我去听吧。”
沈青鸾目光专注地望着他,看到当朝国师大人那双幽然的双眼。
“陪我去听一听……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听一听那些前生注定事,莫再错过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