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还要再说时,那女童已率先挽住了他的手:“你立即与我们去见师祖,或可为小师叔求一求情,怎么,还不走吗?”
玉虚挣扎片刻,便随两人向山上快步行去,他边走边回首,直到看不到郑玄了,才堪堪作罢。
寒气极盛,迷山上覆盖着柔软的新雪。他低下眉目,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石板,顿了片刻,便单手撩起道袍的下摆,跪到通往迷山深处的第一步上。
青色的道袍与周围的新雪交叠在一起,颜色十分寡淡。
三步一跪,五步一叩。
明玑子料事如神,不会不明白郑玄的心性,他作这个要求,只是让他明白自己的态度。
或是,要一个郑玄的态度。
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那双只抚过拂尘、摸过经文的手,竟也有一日沾满灰尘,硌出一道道的青紫。
连上朝时都不须跪的国师大人,却在这条幽径之上,一步一步地跪上迷山竹苑。
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向十几年的教导深恩屈膝折腰、也是给自己,和沈青鸾之间的……名正言顺的一个交代。
正到双手僵不能动,连指尖都寒得发颤之时,原本在玉虚怀中的小狸花猫之之从山路上跑了下来,绕着郑玄转了一圈,用湿软的舌头舔舔他指尖。
郑玄略微笑了一下,低声道:“你要陪我?”
之之喵喵了几声,把尾巴缠卷到郑玄手上,再依依不舍地蹭了几下,慢慢分开。
这实在不算是一件体面的事。应该说郑长清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未受过这样的刁难。但他有深觉这并非刁难,不过是师父对他、以及他对师父的试探罢了。
天寒生风雪。
冰寒之气蔓延过来的时候,他久未复发的旧疾开始作乱,让这几步行得颇为艰难。
国师大人形影单薄,垂落的宽袖上沾了几许冰雪与枯叶,觉得一股熟悉的寒意蔓延上四肢百骸。
冷。
但又没有多冷。他的心还是温热的。
他站起身,遥望着风雪渐盛时,被密密竹林掩盖的迷山竹苑,又回了下头,凝视了一眼来时帝京的方向。
昭昭。郑玄看了一眼自己遍布划痕的手,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才能解释。
而前路迢迢。
山高水遥。
·
景王府。
王府的梅花开了一半,吐露出一股幽然的香气。整座景王府都笼罩在这一股弥散的香气之中。
沈青鸾单手压着桌案,臂肘抵在厚重的木案之上,另一手略略翻看了一些南霜交递上来的消息情报,觉得莫名心慌,神思不属。
“王爷?”
一旁等候的南霜问道。
沈青鸾蓦地回神,目光从手上的纸张扫荡窗外的几枝梅花上,想着如果玄灵子在,她一定要在梅树下吻他,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放进怀里。
只是郑玄不在,他已走了快两月,想来怎么也该到迷山了。
“你说。”沈青鸾问道,“年节的时候,你们王妃能回来么?”
南霜反应了一下,才想到“王妃”这两个字是叫的国师大人,无奈道:“属下怎么能知道。”
“说的也是。你是独身已久的榆木脑袋。”沈青鸾点头同意。
南霜:“……王爷真过分。”
还没等话题转到其余的事情上,沈青鸾忽感心口一痛,一股剧烈的寒意往肺腑百骸里浸透,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即想到玄灵子。
于是南霜看到自己王爷的脸色迅速暗下来,反手将那几张纸扣到案上,力道重得桌子都要碎了。
“……王爷?”南霜不明所以地问道。
沈青鸾深深地吸了口气,运气习武的内力抵御这些浸透过来的寒意,语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关里掷出来。
“……郑玄。”她将这两个字咬实了,浑身都是掠食者般剧烈扫荡而来的侵略压迫感。“他真是……”
“国师大人?”南霜愣了一下,更不懂了,“他怎么了?”
沈青鸾闭上眼缓和了一下心情,道:“这个人真不听话。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把他欺负得哭出来。”
她语句微顿,又问道:“你知道,迷山在哪里么?”
南霜立即通晓了他主子的想法,愣了半天,赶紧阻拦:“主儿现在去,若是在路上跟国师大人错过了,岂不是更麻烦……”
“我知道。”沈青鸾道,“但我忍不了了。”
这一刻,就算沈青鸾什么也没有说,南霜也能意会到她极力压制、极力忍耐的东西——那根弦绷到极限,要断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