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玉杉也不敢再躺下,只靠着墙壁抱膝落坐。
臀腿间是她被铁箫伤得最重的地方,在这布满石子的地方落坐,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当她的伤处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疼得她眼泪流了下来。
玉杉不是没有疼过,两辈子下来,她被刀划过,被火烧过,被水呛过,受过饿,挨过打,撞过墙……可以说人世间的疼痛,她多多少少都受过了。
可是,这样用自己的伤处往硬处上碰,却是头一回。
重生以来,虽也被梁文箴责打过,可是,责打之后,自己总是能歇在软和的床上的。但是,如今,莫说是凝绿轩里高床软枕锦绣罗帷,便是军营中搭的简易床薄褥子都是那样的舒适。
她仿佛从地狱边缘走过,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地狱的恐怖既没有吓倒她,也没有将她同化,而是令她变得疏离,仿佛一切痛苦都与她并无多少关联。这份疏离令她变得理智起来。
棍棒抽打在身上时,她也会下意识的躲避,也会不由自主的喊叫。可是,一但刑讯结束之后,她对伤处便变得理智起来,她迅速的想到了谋取药物的法子。
在药物不多的情况,她有所取舍的选择了双手、双肩与胸肋。
至于伤得不重的脊背,与虽然伤得很重,但并非要害的臀腿,便放弃了。甚至她能冷静得让自己坐在坚硬的石子地上,哪怕这样坐下,对伤处的摧残是那样的绵远无际,那样的令人难受。
她的疏离给她带来了理智之外,还给她带来了一样令她始料不及的东西,那就是勇气。
如果,这个时候,艾丽芬兹与梁文箴议和的前提,是她的命,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
当然放弃前,她会同璟王做一次最后的交谈,确保没有后顾之忧,方会欣然赴死。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是一个人,南疆和平,会少死千万人。她的勇气支持她自己去做。
理智与勇气的叠加,是那样的冷漠,对自己的冷漠,对家人的冷漠,对爱人的冷漠,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可是,这只是手段上的冷漠。
这一番冷漠的背后,是不忍,是慈悲,是看不得众生流血的悲悯。
所以,当她看到将士们厮杀时,她违背了父命,冲了进去。
当她看到士兵的头颅落地时,她疯狂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刃。
当她被刺破了手臂时,她从疯狂之中逐渐清醒过来,再也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肉体选择了最本能的自保,昏迷了过去。
她不能看到流血,看到流血后,她的所有理智与勇气都荡然无存。
玉杉在那似有似无的疼痛中枯坐,眼前一片虚无,她仿佛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战场实在不适合她,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或者,她应该听从父亲的话,留在昭阳城内,给程太医打打下手也就是了。
可是,她仗着父亲的疼爱与娇宠,跟着到了前线。到了前线的结果,就是令她自己成为南疆的阶下囚。
昨日,那个很有可能就是艾丽芬兹的女子,说她们每一日都将玉杉身上的东西,送回去一样。昨日,原定的是玉杉身上的一块肉。经过玉杉一番东拉西扯,终究将这件事拖了过去。
可是,昨日没有接到自己身上的东西的父帅,倒底会做何想呢?
玉杉心里开始焦急起来。
长夜将明,正是五更寒的时候。
玉杉的心,比五更的天,更冷。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昨日,南疆送回去的东西,比之衣冠鞋帽更重要——是她自己亲手画图制样的新兵器——铁箫。
而且,比之前面几日,还多了一样,那便是她的口供。她昨日与那女子的对话,除却她是女子的相关话题,余下的,一字不落的送到了梁文箴面前。
天过黎明,玉杉可以勉强看到屋内的景象。还好,离那些毒蛇且还远着呢。
她阖上了双目,等待着今日的审讯。
天一点点地亮了。
玉杉再次醒来时,看到屋顶的几个洞口,已经挂上了冰凌,亮晶晶白盈盈的,煞是可爱。
她抬头望着天空,这个时候,没有下雪或是下雨,天空蓝滢滢碧澄澄的。黑色屋顶上的六小块天空,像是一片焦炭中的六小块宝石,仔细看来,这六小块宝石还有着不同的絮状纹,那是天上的白云。
天是个好天,倘若自己不是阶下囚的话,一切是那样的惬意。
孔洞下面,是一小堆雪,昭示着天气虽然晴和,却依旧寒冷。
玉杉看到那一小堆雪,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大半,团一个雪球,随后,又将那一小半捧起,团一个小一点的雪球。两个雪球叠放在一起,便是一个小小的雪人。
昨是的汤面里,还有剩余的一小朵蘑菇,玉杉从上面轻轻的撕下两个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一小点。充做了雪人儿的眼睛。整朵蘑菇,便做了雪人的帽子。
“你倒是开心得很啊。”那声音,是昨日问她话的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