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瀚抒当然也知道,涉及吟儿受害,林阡不可能轻易谅解。错误终于承认,歉意终于表达,释然的同时也完全绝望,因为“我这罪过,还不清了。”匍匐在地,长久不起。
“一个人当然还不清,但不该由你一个人还。”孙寄啸轮椅在畔,和蓝扬陆静等人一样不离不弃,守候已久,此时开口,“洪瀚抒从英雄少年变成独断魔王,这一整个过程,祁连九客并非没有察觉,只是我们太崇拜他信任他也太了解他,我们很清楚凭我们改变不了他,便只能改变自己去迁就他适应他,而忘记,去提醒他去纠正他……于是他自顾自地越走越远,我们也只剩下连声的附和和迷惘。到了今天,这一切的错都是我们一起铸成的,是我们大家的错,凭何要让洪瀚抒一个人承担?不是说好的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孙寄啸这句话,是对瀚抒说,对祁连山说,也是对林阡宣言,“这罪过,我们帮他还,还给盟军,还给逝者,还给这天下!”
话音刚落蓝扬陆静宇文白同时点头,对孙寄啸的这一说法毫无异议。
瀚抒,你曾一心想见这祁连九客,然而如何见面从未考虑过,面对之时,是考验是释怀还是恶化?此刻兄弟们都在,他们已经一起决断。吟儿欣慰且感激地望着祁连九客,多年来无论洪瀚抒是对是错,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他们都对他选择包涵和信任,而且并不愚忠,他们存在着正确的判断,他们愿意承认和分担。
眼看祁连九客早已感化了洪瀚抒并和盟军勾销了此战恩怨,然而矫枉过正洪瀚抒一直还没能站起来,林阡岂能袖手,这关系着以后祁连山的路要怎么走。
“站起来。”直到林阡开口命令,才打破了气氛的僵局。洪瀚抒的身体触电般一颤,不曾抬头却明显很在意他将要说些什么。
“洪瀚抒,无论有多艰难,你总算还是回来面对你的兄弟们了,足以令我相信,此番促使你清醒过来的原因,正是属于洪瀚抒的面对错误的勇气既是勇气,那便别再消极,为了他们,站起来。”林阡的语气里,不容抗拒的慑服。
站起来,你也不想你的兄弟们在盟军面前失了体,丢了格。你是主公,你跪着,这里谁都站不直。你回来面对他们,他们仁慈地回应了你,你不坚强也便罢了,怎能残忍地害了他们?不仅要醒过来,更加要站起来,否则白醒了!
林阡言语虽少,却是一句就点破,吟儿即刻接茬:“没错,瀚抒,你是祁连山十几年来从未变改的领袖,若不是你从来都活得理直气壮,祁连山哪可能每个人站出来都挺直腰杆。”
十几年来,他们每个人都活得趾高气昂,因为,是你让他们活得这么扬眉吐气。
既然他们原谅,你便接受和补偿,让他们活得比以往更好。就在这里,谈判席上,面对着林阡和抗金联盟,第一步你只需站起来挺起胸膛。
让我们见到那个久违的正常的洪瀚抒!
祁连山努力说服,林阡一语惊醒,吟儿紧随激励,使洪瀚抒终于恢复了一息的正常,这一息,他在兄弟们的或扶持或守护之下,艰难却坚持着站了起来:“林阡,你说得没错……”
片刻之后,不再犹豫,抬起头来,目光亦没有回避,咬紧牙关,一字一顿,这是他下定的决心,尽管叙说之时额上还流过一丝冷汗“陇右金军,我帮你打。”
对,这就是瀚抒此行要回到陇右的初衷!吟儿攥紧的拳头因之松开,太好了,盟军安全了,祁连山也暂时度过了危机,就因为这样,阴阳锁好像也不再那么紧,皆大欢喜。
什么都不必再讲,林洪二人隔着十几步路默然相视,嘴角微微扬起,眼神饱含坚毅,两个人从未有过这般一致,敌方的谈判顷刻化为朋友的默契。
这样一个坦诚、真实、交心的时刻,画面定格在林阡和洪瀚抒的对望,多少爱恨,在这瞬间,风流云散。
天光淡淡地笼罩着这片时空,霜雾降下空气里可见微白,记忆里的有天晚上,他二人也是在这种温暖的光线里,陪某个女侠采完花返回云雾山。
然后故事好像都没有发生太多,云雾会盟,淮南争霸,夔州奠基,黔西拓荒,渭河大战,跨境北伐,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常年在消极态和癫狂态来回游离的洪瀚抒,竟然以正常情绪存在了这么长时间,双眼不见哪怕一丝混浊,令太多人都不可思议。他言行举止全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他竟开口道出了一句以往打死他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真心话,他看林阡的神态,更教人觉出点“绝对互信”的意味来,绝对互信?那明显应是抗金联盟的标记。
抗金联盟的标记?我洪瀚抒会管你们不可思议?抗金联盟,我明明是元老,一马当先,当仁不让。
陇右金军,我帮你打。
听上去,是为了赎罪,是忏悔和补偿。
有谁知道,这是个洪瀚抒欠林阡的承诺。
多久违的一句对话,本该出现在越风说“愿助君,扫天下”的前后。
多年以后,微笑不语,透明干净。
这是背地里的洪瀚抒。这也是骨子里的洪瀚抒。
夹缝里正常的洪瀚抒,无意识地让躯壳里最柔软的自己流露了这一刻。
就让这一刻,缓慢地过去。(未完待续……)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