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能即才能卓越的人;
议功即功勋卓著的人;
议贵即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一品爵位的人;
议勤即勤谨辛劳的人……
没错就连『勤劳』都能拿来议一议!
当然八议的内容在各个朝代当中略有不同但是整体上来说都相差不多『士大夫』相互默契的保持了这些内容以便于自己或是自己的朋友万一有点事情的时候可以开个后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朝堂之上当官的不管是古今中外这五条当中若是不能占四条以上的都不配称呼为大佬一般的官吏也能搞个两三条傍身最不济也能捞一根稻草兜个底。
所以即便是历朝历代当中各个攻读经书的大佬明明知道这『刑不上大夫』按照八议的这个解释是有问题的可是没有人会捅破窗户纸。
一个都没有。
然后现在被骠骑将军斐潜给捅出来了而且斐潜不光捅顺道还打了一棍。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以『刑』规范庶人而『大夫』不能仅仅以庶人的『刑』为行为标准还要更进一步要求以『礼』作为日常守则!
这就相当麻烦了啊……
按照斐潜的解释同样的两句话所蕴含的意思几乎是南辕北辙一般!
即便是郑玄知晓地球是圆的但是也绕不到一起去!
最为关键的是斐潜又一次占据在了道德的高位对于『八议』形成了压制。当今大汉经学士族之所以能够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就是先将自己代入到了『圣贤子弟』的身份当中去然后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道德卫士』的战袍然后就自然可以大杀四方无往而不利。
『道德』一词原来也不是孔孟家自己传下来的而是孔孟的子孙去隔壁邻居哪里拿来的。老子于《道德经》之中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后来荀子提出来在《劝学》篇之中有云『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
有意思的是老子不是儒家的而荀子么虽然说名义上是儒家的但是这老先生的骨子里面是讲究『礼、法』的若是拿所谓的传统儒家『仁、义』去和荀子对线怕不是被老先生剋得满头包……
道德基本上来说就是一种人类为了共同生活而定下的行为的准则和规范。
因此只要是道德上说得通的事情基本上都符合大多数人的观念。这个并不绝对因为世界上基本上来说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就像是现在郑玄面临的状况那个对?那个错?
如果说郑玄投降了那么不是简简单单的修改一句话啊!
这意味着郑玄夹藏在《礼记》注解之中的私货都可能需要重新改写!甚至还会波及到其他的经文注解上!
这才是郑玄最为头疼的地方。
『士大夫』推崇的『道德』标准都很高几近于圣贤平时说说可以指责他人也是无妨但若是要将这些『圣贤道德』作为衡量标准放到自己身上……
郑玄想象一下都觉得很可怕。
郑玄不是圣人所以他在注解经文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根据自己的心意添加了一些私货这是很常见的行为孔子这么干过贾谊也这么干过郑玄也这么干过然后往后的一帮子人也是这么干的。
因为在翻译和注解过程当中想要『夹带私货』简直太容易了。
后世当中有一些小白动不动就说旁人写的文章是『夹带私货』好像是这么一说便是站在了审判者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爽得不行但是实际上这些小白连『夹带私货』的定义和范畴都不清楚只是听了旁人有这么说然后自己也跟着讲来彰显自己的『聪慧』而已就像是那些读经书注解读傻了的家伙一样。
摆在郑玄面前的便是只有两条路。
原本那条跟斐潜相反的道路显然是不可能继续走了而且郑玄也不可能会跳出来去批驳斐潜在『刑不上大夫』的注解有什么不对……
因为不管怎么说都绕不来那个『礼』所以当下郑玄不得不改自己的注释但是怎么改却是难题。一个方向便是将原本自己开出来的后门堵上就事论事的按照《礼记》的本意就只说行车之礼不掺杂其他。另外一个方向当然就是和斐潜保持一致将原本给『士大夫』的后门换成了『士大夫』的枷锁。
看起来似乎是选择老老实实就事论事更妥当一些但是郑玄怎么都觉得有些情况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若是郑玄真的这么做了很有可能又将要掉进另外一个坑里面。
『郑公……』一名仆从在廊下禀报道『国子尼前来拜见……』
『哦?!』郑玄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喜色『快快有请!』
不多时国渊走了进来拜倒在郑玄之前『弟子见过师尊!经年未能侍奉师尊乃渊之过也!』
『起来起来……让老夫看看……还是老样子啊……』郑玄走了上来扶起了国渊『何时来的长安?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老夫也好派个人去接你?』
国渊一身玄色素衣除了腰带上垂着仅有一小块的玉珏为装饰之外浑身上下简朴得就像是一个农夫。面色略微有些黝黑显然是日常风吹日晒所致和一般士族子弟白白胖胖的样子完全不同。
『回师尊的话』国渊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愚钝怎敢烦劳师尊……弟子前日到的长安……』
『前日?』郑玄点了点头。『来坐……』
郑玄拉着国渊到了厅内坐下又让仆从送了些浆水和干果点心来询问了一些国渊路途上面的见闻和经过最后才问道『子尼……可是去过青龙寺了?』
国渊点头称是。
这两天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青龙寺的公审了长安三辅之内沸沸扬扬。
『嗯……』郑玄沉吟了一下然后将桌案上他原本的《礼记》注解推到了国渊面前『子尼你来看看……我有些想要将这一条注解改一改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改……』
国渊先向郑玄致意才伸出双手恭敬的拿起了郑玄推过来的书简。
郑玄看着国渊的动作不由得微微捋了捋胡须他有些猜到国渊会说一些什么了……
果然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国渊将书简重新放在了郑玄的桌案上然后低头说道:『师尊何不直述?』
『直述?』郑玄微微皱眉『为何?』
国渊果然选择了这个方案就像是他这个人本身一样。
正直得就像是一块石头。
『那你知不知道……』郑玄皱起眉手指在书简上敲了两下『若是直述……』
『师尊……』国渊微微一拜『弟子知晓师尊此举是为了将来学子安危所虑。师尊苦心弟子亦是敬佩。』
郑玄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那你为何……』
『师尊……』国渊低头说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昔日先贤未曾惧艰险未贪行易途兢兢业业求真求正……若无危苦于六国何来桃李芳天下?经书真意非在简牍乃全于心也……』
郑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捏着胡子沉吟不语。
郑玄留下这些『后门』并非完全都是为了他自己。他现在一把年纪了即便是能用这些『后门』又能用得多久?郑玄是经历过党锢之祸的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若是有『八议』的话说不得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经学子弟包括他自己在内蒙受了那么多的不白之冤了……
可是现在国渊的话又让郑玄迷惑了起来难道说自己这么做未必是对的?
莫非这就是骠骑之意?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对的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功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