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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欢宴(2 / 2)


白杨儿早已头破血流但不敢反抗也不敢躲只敢“哎哟”着打着滚儿挨揍。

直到罗勇打累了底下人才迟迟上来劝他消气。

他恨恨罢手重新落座。

可经了这么一遭。

再吃酒肉。

不是鸡肉太柴就是牛肉太老酒喝得也跟醋似的哪儿哪儿不痛快。

罗勇烦躁极了把上衫一扯赤条条跳下席来大步到了屠案当前扯开麻布口袋。

里头竟不是牲口是个大活人。

手脚都被麻绳困住嘴里也塞得严实虽浑身青肿但近了一瞧也能认出这人就是算计了华翁的孙丙成。

他冷不丁见了光明慌张间未及有甚动作便惊觉自个儿躺在一张血淋淋的案台上旁边罗勇阴着脸拔起了一柄解腕刀。

孙丙成霎时瞪直了眼煞白了脸似条刚钓上岸的活鱼死命扑腾起来嘴里不住支吾着求饶。

罗勇听得不耐烦倒转刀柄狠狠砸在孙丙成的脸颊上教他圆脸变作瘪脸嘴里布团连带牙齿混着血水一股脑儿挤了出来。

便像被鱼贩料理过的死鱼挺直难动。

罗勇拨开孙丙成的衣衫又拿冷水往胸口一泼再抄起解腕刀……

“我有法子!解气的法子!”

他及时转醒挣脱口塞杀猪也似的尖叫嘴里“突突”喷着混着牙齿的血水。

“合规矩的法子!”

…………

是夜。

咸宜庵又是一场夜宴。

要照以往场中欢情不好叫佛陀瞧见只好请殿上神像都蒙上耳目再背过身去权作“不见不闻”。

可今夜不同。

今夜的宾客是鬼。

为老货郎践行的消息不知怎的被静修听去了。

自逃出窟窿城她一直忙碌没时间正式谢过道士正好借着这机会作了邀请。

大伙儿自无不可。

但事先有言大家伙都是穷鬼无需丝竹佐餐也不要美人劝酒。

庵里的僧伎若有兴致大可来凑个热闹不必浓妆艳抹也不必穿上特制的轻薄僧衣至于助兴的歌舞之类谁吃酒吃高兴了去庭中胡乱表演一段便是。

如此一来宴上种种当然不比昔日无尘设宴时那般雅致却不必劳烦佛陀再蒙头背身尽管用他们高坐佛台上低垂下来的慈悲目光看一看孤魂与伎子们暂享欢愉。

眼下庭院中间的是一个叫做慧如的带发女尼。

月色溶溶夜风轻柔。

她随兴而舞僧袍衣袂飞扬口中唱着听不懂的曲调碧绿的眼眸醉意朦胧。

她本是来自大食的胡姬被商人卖入中原辗转来到钱塘后却失了依靠无奈何投入了咸宜庵捡起了以色娱人的技艺趁着颜色犹存求取一份将来在庵内养老的资格。

咸宜庵中的尼姑大多都有同样的故事。

所以这曲月下独舞虽无丝竹相伴。

却看得席间女尼们暗自神伤、泪眼婆娑。

看得何五妹轻敲杯盏相和。

看得秀才们如痴如醉蠢蠢欲动要留下几篇诗作。

看得李长安……他是个没情趣的木头瞪了半响眼留下句“身手挺利落”扭头和同样没看明白的大憨几个嘀咕起生意经。

药饮不愁销路钱途可见聊不出什么花儿来没说几句话头便转到了投胎转世上头。

光明的前程总是比沉痛的过去更吸引人几只鬼都被话题招来畅想自个儿投胎该如何如何。

大憨不急着投胎他老家还有父母姊妹腼腆着说希望多多赚钱托人送回去作个彩礼嫁妆。

其他几个乡下汉子要求也不高托生个下善之家即可最好是有手艺的只要有能耐哪里都能活。

三个秀才想法很统一希望是中善之家若是穷苦人家如何继续读书?

轮到了黄尾这毛厮借着酒兴大喇喇道:“上善下善不过是香火多寡。既求来世与其做个幸苦供奉别个的何不做一个受人供奉的。”

大伙儿笑他:“黄毛郎原来想做黄大仙?”

黄尾佯作愠怒:“去去去狗嘴不吐象牙哪儿晓得上中下三等人家之上还有一等秘不外露的善善之家。”

竟住口不谈。

大伙晓得他在故意卖关子但实在好奇得紧什么“我说郎君高见”之类的马屁都拍上去才叫黄尾慢悠悠开了口。

“这钱唐城内有六十四家寺观数万和尚道人总有那炼得舍利修得金丹的……”

李长安失笑:“本地的同行有这修行?”

“只靠自个儿自难修成正果。”

黄尾高深莫测笑了起来可惜毛脸尖嘴倒显猥琐。

“但那些个僧道平日养尊处优不事产业饱食终日哪儿是念经打坐能够耗尽精力的?钱唐满城皆是香客女施主颇多总有暗室相会、阴阳相济的时候。”

他放低声音眉飞色舞。

“如此金丹这等舍利哪儿能留在身边可不得另寻人家好生安置么?”

大伙儿脸上都露出和黄尾一个模子的笑脸来。

旁边一个小脑袋却冷不丁冒出来。

“舍利子不是坐化了才有么?”小尼姑拾得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怎么还能活着送人呢?”

大伙儿笑脸顿时一僵。

正支吾不知怎么解释。

倩影伴着香风落座。

却是慧如舞罢入席把拾得揽入怀里一通挠痒痒小家伙吃不住连忙跑开。

解了围她扫了一圈尴尬的众人。

要么说老姐儿爱少年郎尤其是大憨这从里到外都透着老实劲儿的。

她挪到大憨旁边儿一张俏脸薄汗下渗着红晕香气袭人叫大憨立马正襟危坐吃吃唤了声:“师太。”

慧如拿过大憨的酒杯绿眸盈盈:“叫甚师太如此生分阿弟唤声阿姐便是。”

大憨脸皮飞红求助地看向同伴可黄尾、道士、秀才们一个个都别过脸、憋着笑等着看热闹哩。

手足无措时刚认下的阿姐又在耳边吐气:

“老远听着你们说甚么投胎要我说啊做人有什么好?生老病死哪一桩不是劫难?既有资财不若好好作鬼。我看阿弟投缘不若一起在山门外盘下个酒食摊子我在前头待客阿弟在后头侍弄锅灶。我俩啊日日相伴岂不快活?”

大憨坐立难安。

“阿姐是人俺却是鬼。”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你且等我几年不定哪儿天沉疴不起与你做一对鬼鸳鸯。”

“阿姐醉了。”

慧如轻笑:“阿弟莫非不信?这庵里哪个不是一身病根?你且问问五娘若非她妙手仁心我早已是孤魂一缕。”

何五妹正在一旁听了忙摆手。

“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姐姐言重了。”

慧如却说得兴起。

“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软难免要吃亏?怎么是言重?咸宜庵上下有几个不曾吃你的汤药?便是主持她才上山时若非你肯冒险施救恐怕已然一尸两命哪儿有今日……”

正说到兴头旁边人猛扯她衣袖。

她顿感不妙扭头一瞧。

静修俏脸含煞冷冷立在身后。也没说话狠狠剜了莫名呆愣住的黄尾牵着拾得转去了宴席另一侧。

留得黄尾慢慢回过神不言不语只是饮酒。

…………

钱唐地界阴阳紊乱随天地间阳气涨落魂魄有虚实变化。

久而久之本地的法师也掌握了一些机巧。

并不太难无非采集阳气凝实鬼身李长安不久前刚刚学会。

今夜饮宴他便让大伙凝实身形更好品尝酒肉滋味儿。

可实体纵有千般好却有一点不便。

酒吃多了难免头也晕尿也胀。

黄尾闷头喝了好些酒终于憋不住摇摇晃晃离席寻了个避风的角落。

畅快时抬头忽而愣住。

尿尽湿手也恍然未觉。

在西南富贵坊的方向。

大火煮红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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