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算把业障化尽?”
大和尚停下步子打量了他一眼笑呵呵指着牢笼中某个半个身子嵌入石壁的囚徒。
“如他这般就差不多化尽了。”
小和尚闻言心中一紧面上欲言又止。了难和尚回头却是看了个分明他咧着嘴冲老和尚说道:
“了悟师兄你这徒儿倒是好心肠可惜用错了地方。”
说罢他指着一个囚徒。
“此人唤作吕徒会些采阴补阳变换雌雄的邪术常化作女身潜入良家后院将良家女子采补至死。”
“这斯叫普赤是南疆的蛊师惯用活人人心头血饲蛊。”
“那人是龙图道人混账一个勾连师傅妾室灭了自家师傅满门。”
……
一路深入洞窟了难和尚随指随走口中所述听得人胆战心惊。
“如何?这帮家伙可都该打入阿鼻地狱可值不得半点怜悯。”
小和尚听了虽点头称是但脸上仍有些犹疑在了难口中他们穷凶极恶的罪人而小和尚一路看来的却是一个个麻木不仁在折磨中慢慢等死的囚徒。
迟疑许久他还是期期艾艾问道:
“既然是罪大恶极何不当即处决何必……”
何必平白折磨许多年?虽未说出口话里话外却透着这个意思。这下子了难和尚只是笑了笑没有应答。
化魔窟化魔窟。化去了魔自然成就了佛。这天下寺庙不知几凡开法会收集信愿的更是不少可为何这寺庙号称“千佛”还能把那珍贵的肉身佛拿出贩卖还不是靠得这化魔为佛的手段。
“本善。”
却是一直不曾吭声的老和尚了悟轻声提醒。
小和尚苦起了脸。得又讲了不该讲的话。
他正要于了难道生歉忽的瞪圆了眼睛指着斜前方的牢笼发出一声惊呼。其余二人忙顺着他所指看过去。
火光晦暗粗粗看去并不真切只瞧得一个囚徒被藤蔓捆缚在石壁上可经了小和尚提点两人仔细一看这囚徒的脑袋竟是不翼而飞。
了难暗自啐骂一口。
这帮小崽子实在太不像话值班时饮酒博戏也就算了特么窟里人死了也不通传一声。不兴许他们压根就没发现这人死了咧。彼其娘之是时候该狠狠操练一下了!
“想必是禁不住牢狱自个解脱了吧。”了难和尚瞧着那无头尸呵呵冷笑“这手段倒是新奇还能把自个儿脖子摘下来。”
“可是……”
小和尚凑到牢门前仔细打量许久才回过头面色煞白。
“他的头哪儿去了?”
牢笼中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却是没有发现那囚徒丢掉的脑袋。
“施主想知道那脑袋去了哪儿么?”
一间囚牢中忽的响起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小和尚扭头看去却是个形容消瘦、面皮松弛的番僧瘫坐在地身上缠着藤蔓好像一只行将就木的老狗。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却是应了一句。
“我也是和尚不是施主。”
那番僧操着嘶哑的声音。
“在贫僧看来能给上一口吃食的都是施主小施主既也是个参禅念经的不如施舍则个。”
小和尚闻言呆头呆脑地从怀里掏出半个冷馒头正要隔着铁栏抛过去。那了难却是冷不丁开了口。
“这番僧参的是吃人的禅念的是剥皮的经小和尚要当这厮的施主光是馒头怕是不成。”
“这……”
小和尚闻言一愣脑子还没转过弯。那番僧忽的眼冒红光手脚并用便要扑过来可惜他刚有动作身上的藤蔓就瞬间活了过来把他死死地拽住半点前进不得。他便不再挣扎只嘻嘻怪笑一口烂牙间喷出涎水。
“小和尚变成老秃驴殊为可惜不若趁着皮细肉嫩施舍给我等分而食之诸位施主你们说是也不是?!”
“正合某意。”
“腿上肉多却要留给俺。”
“模样挺俊光吃岂不可惜?”
……
话音方落这窟中的囚徒们顿时躁腾起来哪里有先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连那几乎要融入石壁的都开始挣扎抖动似要裂壁而出。
小和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脚颤栗不知所措。
老和尚摸着弟子的小光头只唱了声阿弥陀佛。
“瞧着没?”了难大咧咧笑道“这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说罢他迈开大步向前丝毫不理会那些污言怪语威胁谩骂仿若全当是蚊虫聒噪。
………………
三人一路向下渐渐把囚徒的嚎叫甩在身后而眼前也豁然开朗。
了难将火把挂在石壁上领着了悟师徒跨入一处宽广的石室。
这石室内灯火长明如昼装扮成大雄宝殿模样中央法台上供奉着主尊佛像其他陪侍的佛像在两侧依次排列其余装饰如帷幔、祭台、香炉、牌匾……无不具备。任谁也难想到穿过那一路阴暗幽深在这山腹深处居然有这么一处堂皇的宝殿。
只不过那莲台上坐着的不是释迦摩尼而是一位三头六臂的佛陀。这佛陀虽带法冠、披袈裟但面目皮肤都栩栩如生人模样小和尚晓得这就是三位师祖所化的三身佛。
他好奇仔细打量正面是位面露悲悯的老人应当是慈航普度的空见祖师;左边是金刚怒目的中年定是法相庄严的空性祖师;而右边那个淡然微笑的青年当然就是那位风雅的诗僧自家这一脉的祖师空衍了。不知怎的小和尚总觉得相对于其余二位祖师自家祖师的面孔上仿佛差了些意味。
“本善。”
“啊?”
小和尚回过神来却是师傅在呼唤。
“还愣着干什么快随我来拜祭师祖。”
小和尚赶紧应声跟着师傅一起焚香叩首拜祭一番折腾下来他忽的瞧得师祖身边陪侍的佛像颇为不同不似寻常佛像那般姿容饱满反倒有些干瘪枯瘦连五官都有些扭曲模糊。
“这些是寺中历代先贤的法身。”
小和尚恍然扬起头问师傅。
“师爷的法身也摆在这里吗?”
没等老和尚回答旁边的了难和尚却是哈哈一笑。
“证得肉身不朽留有法身在世的才有那资格。”
他促狭的逗弄着小和尚。
“你家师爷只能放那儿。”
手上所指却是石壁上开凿出的一排排小石穴其中小部分放置着各种式样的盒、罐、瓮。
小和尚不服气了嘴巴一鼓“可……”
了悟老眼一鼓把徒弟到嘴边的话给瞪了回去。然后笑眯眯把骨灰盒放入一个空石穴中默不作声扫了眼那些个金身遗褪暗自瘪了瘪嘴。
呵比上次来时又少了几个。
……………………
归程时囚徒们自然又是一番恶行恶相。
可怜本善小小年纪哪儿见过这阵仗一路上只勾着头紧紧跟着师傅的步子出了洞窟过了索桥他仍是止不住后怕手心背心全是冷汗。
他回首望去那幽深的洞窟好似择人欲噬的怪兽而看守这怪兽的居然只是几个吊儿郎当的酒肉和尚?
“这么些人手就不怕里面的人逃出来么?”
了难和尚浑不在意只头也不回地答道。
“窟口留僧人看守只是防止某些不明就里的香客闯入。”
末了又解释了一句。
“有三位祖师坐镇这化魔窟三百年来都是有进无出管他邪术高深、魔焰滔天入了窟中都只是化作石头等死罢了?”
一个“死”字不说还好一说出小和尚脑中就闪现出在窟中所见。狰狞的囚徒逐渐化为石头的活人形容枯朽的先人还有那三头六臂的祖师。
兴许是吓懵了一个没由来的念头闪过化魔窟化魔窟既可化魔为佛可否化佛为魔?一句荒唐的话便脱口而出。
“若是祖师入了魔……”
话到半截小和尚苦了脸急急打住。糟糕了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了难和尚微微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全当是童言无忌了也不恼反而打趣道:
“俺们三位祖师爷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僧若是入魔自是一等一的魔头!”
…………
子时夜色深沉。
化魔窟旁那陡峭的绝壁上突然攀爬上一个人来。
说来怪异这人既然能爬上悬崖峭壁但行动之间各处关节仿佛生了锈说不出的僵硬。他拖着蹒跚的脚步一步步挪到化魔窟前。
此时窟前看守着一个白胖的武僧可惜这厮裹着个毯子倚在石壁上满身的酒气熟睡正酣。
那怪人站在他面前熟视良久那白胖武僧似乎在感到了什么咕噜着说了几句梦话翻个身竟又沉沉睡去。
见此那怪人终于迈动僵硬的脚步渐渐逼近最终却径直越过走入了化魔窟。
此时天风推开云翳勾月投下冷光只照得一席破烂僧袍没入漆黑的洞窟中。
进了这化魔窟这僧袍人的动作愈加僵硬缓慢一路行来破烂僧袍下洒下带着火星的灰烬被洞窟中的细风缓缓卷开。
他的到来再次沸腾了这枯寂的洞窟。
“选我!选我!”
“到我前边来。”
囚徒们大多挣扎嘶喊他却全然不理会只蹒跚着停驻在番僧的牢笼前。
“嘻嘻看中我了吗?也罢!”
番僧慢慢站起身来顶着蠕动收缩的藤蔓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铁栏前。
“与其苟且不如速死。”
说着他双手抓住铁栏把头猛地一撞硬生生把脑袋挤进了那巴掌大的铁栏把头颅送到了僧袍人的身前。
僧袍人伸出手来枯瘦如骨爪的手抚上番僧的脖颈尖锐的指甲扣入皮肉立时鲜血淋漓。
“来吧来吧。”番僧喃喃自语“我的怨恨我的恶念我的业果带着我的头颅……”
噗嗤皮肉撕开。
咔嚓颈骨断裂。
番僧的尸体扑倒在地血液自脖颈涌出冲积出一个小小水潭粘上鲜血的藤蔓蠕动着将其慢慢拖拽向石壁。
那人携着他的头颅脚步蹒跚着穿过嘶噪的囚徒穿过静坐的肉身佛一路上洒下点点灰烬。
他绕到三身佛的侧面一个被莲台与供桌遮掩住的视线死角这里用石块堆码着一个简陋的祭台上面供奉的不是瓜果馒头而是三颗干瘪的头颅。
烛光跃动这人昂起头注视那三身佛但见他头顶着破烂法冠下一张面孔枯瘦如干尸遍生白毛一对獠牙探出吻外。
这僵尸张了张嘴发出几声莫名的嘶吼便将手中的头颅放在祭台上而后退下几步僵硬地弯腰叩拜。
莲台上那笑得悲悯的佛陀嘴角微微一动在晃动的烛影中显出些许狞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