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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十钱神(完)(2 / 2)


他稍稍抬起斗笠上下扫了神将几眼。

「果不其然。」

话语、态度无不讥讽但这神将竟没怎么被激怒反像是被戳中了痛点面露慌乱再开口便失了底气。

「小鬼无知安敢妄言?那些个小子祭神不诚也罢了某屈尊降灵竟以污言秽语欺辱本神!如此胆大妄为本神稍作惩戒有何不可?!」

原来如此。

他搞这么多花样就是为了这个「有何不可」。

李长安总算了然寒雾渐重懒得再多掰扯直入正题。

「你看那是什么?」

道士所指处稻草扎就的简陋神像歪歪斜斜「坐」在石上大小不一的两颗鹅卵石眼睛直楞楞瞪着前方颇有几分滑稽。

神将故作镇定:「此乃某的神像。」

「你再仔细看看?」

神将狐疑用钢叉挑起神像这一下顿时发觉了蹊跷。

他忙不迭劈开稻草里头的铜剑「叮当」坠地——内有装脏意味着神像另有他主也意味孩子们纵有冒犯也轮不到他来惩戒。

「这是我的剑。」

「孩子们所祭十钱神不是你而是我啊。」

李长安并指作诀立于唇前空地四周墙面上亮起一道又一道符箓。这一次所引动的不是束鬼之咒而是缚神之法!

「伪诈冒名谋财害命该当何罪?!」

神将一张青面已吓成白脸嘴唇颤抖几度张口又无言只是不久面上慌乱尽作狰狞显然已作决断。

神将握紧钢叉道士诵毕灵咒无声对持之时。

「当剥却法身永坠窟窿城。」

一个饱含恶意的声音突兀闯入场中。

李长安没有应对举动因为声音出现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猛地抓住了他。

这种寒冷不是源于外界温度的变化而是来自于魂魄本能的颤栗仿佛脏腑间生出无数的蛇无声无息缠住了每一块骨头、每一束肌肉叫人动弹不得。

李长安此生只在一个地方遭遇过这种冰冷。

咸宜庵魙。

浓重如油的黑雾不知何时灌入了这片小小空地。

毛神沉在雾中。

面上狰狞犹存可眼中却分明透出极度的惊恐。

很快。

他周身神光湮灭飘带变得色泽暗淡甲胄逐渐呈现出衰败的灰色。

一对巨大的白骨手臂自他身后伸出。

扣住双肩。

像扯开一团棉絮。

毛神的法身被撕成两半露出藏在其中的真身。

应该是个男子李长安根本没看清他的面孔巨大的骷髅丛雾中钻出来一口吞没了他。

「斩妖!」

青光斩开邪气。

李长安不假思索掷出「宝剑」。

缠绕法力的「宝剑」当即洞开黑雾可黑雾又转眼合拢翻涌着发出阵阵怪笑。

「小鬼揭露有功且饶汝一命。」

就像那夜在咸宜庵中迅速收起退入城墙下的排污口消失不见。

寒雾又吹重几重天上月儿愈显朦胧野猫们去而复返一对对绿油油的「星星」在四面墙头亮起来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喵喵」叫着似在催促李长安闹剧已然结束他该离开把夜晚的舞台还给猫儿们了。……

被抓进窟窿城的鬼结局如何?

有的说被鬼王与它手下凶煞分食了。

有的说已然永镇窟窿城下钱唐城沟渠里游荡的怪声便是他们昼夜不休的哀嚎。

有的说已投入钱塘江冲进东海一了百了。

众说纷纭连黄尾这个鬼中百晓生也弄不清楚只能明确一点。

人间再无人见过。

后续之事活人这边钱唐鬼神之事太多富贵坊人又太穷没勾起多少波澜。

倒是死人那头。

李长安挂名会社—褐衣帮的话事人同时也是黄尾等寄身邸店的主人家华翁登门造访。

「他本是咱们褐衣帮的兄弟平素为人仗义阔绰帮众有生计艰难求上他的无一不施以援手。在周遭的死人中颇有威望前段时间被帮里推举上去作了富贵坊的日游。可惜没风光多久便倒了霉接到了「鬼王贴」。他积蓄不够又抹不开脸向别人开口窘迫之下昏了头……嘿好端端一条汉子罪不至此啊!」

李长安不置与否他根本不在乎华翁的话是真是假。

态度也不加掩饰。

华翁深深看着他忽然开口:「老朽不喜尔等。」

李长安点头:「我晓得。」

「不!你不晓得。」华翁道「先前不喜是因你与黄尾那混账为伍。如今不喜是因我看过你作法之地知晓你是那江湖任侠之士刀头舔血之辈动辄便要取人性命、坏鬼魂魄。外头世道如此无甚可说。但这不是钱唐的规矩!」zbr>

他语气稍稍放缓。

「你如今也成了鬼当晓得人死尚能做鬼鬼死便什么也不剩了。」

李长安心思一动:「那魙呢?」

问题换来华翁一声嗤笑。

「先前之事我压下去了。往后之事该怎么做你自个儿好生思量吧。」

离去前他留下了一笔钱并不多说是那毛神遗产的折现。如何处理?让道士自己决定。

李长安把钱原封不动给了何五妹于是何五妹便晓得了事情始末。……

又一个翌日。

天不亮。

何五妹拎着何泥鳅挨家挨户上门致歉。

具体步骤是这样的。

先是道歉:「啪啪」抽何泥鳅几个竹条炒肉没敢多打二十多家呢怕不够揍。

再是还钱:何泥鳅从小伙伴们手里「众筹」了钱款理由是置办祭神所需和孝敬十钱老爷。

最后是赔礼:小娃娃们被鬼附身去码头抗包多少损伤了身子。但没给钱穷人家舍不得用;也没给肉穷人家舍不得吃。给了固本培元的药。

三个步骤一气呵成后。

何五妹自去下一户人家。

主人家则关起门开始揍自家娃。

整整大半天富贵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小孩儿哭喊声。

何泥鳅挨的竹条最多但何五妹心肠软不舍得下死力别的小伙伴儿还在「暗自神伤」

他已抹了药活蹦乱跳下了床悄悄溜进了自个儿的秘密基地——慈幼院后院的废弃厢房。

厢房早坍塌了木头、瓦片这些能用的东西都被捡走留得四面半朽的墙围起孟月生长着的草与花。

何泥鳅寻了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满腹委屈。

他不是委屈自己的屁股他晓得自己是活该哩。

在他想来不玩「祭神」游戏邪祟就不会盯上他们。不在游戏中搞出那么多奇怪步骤邪祟也找不着借口下手。

而游戏是他提议玩儿的是为了从中搞钱;步骤也是他想出来的为了搞更多的钱。虽说他也有些不安所以才把斩龙剑藏进了神像里。出事后也及时找着了李长安出面解决。

但错的就是错的活该就是活该。

他委屈的是钱。

固本培元的药不便宜虽有补偿但何五妹仍贴了一些进去何泥鳅想还给何五妹。

可是还了钱就没法子买梳子买不着梳子到了祭潮节五娘发髻上又该佩戴什么呢?

何五妹房中有个阖锁严实的箱子箱子里有她的琴和一身行头只有出门为人弹琴和一些必要场合才会动用。

何泥鳅记事以来院子一年比一年破孩子们一年比一年长大可那身行头却从未变过。今年钱唐女子中流行插梳小泥鳅想给五娘买一把梳子一把漂亮的玉梳。

可现在别说玉梳连木梳子都买不着了。

他愈想愈伤心眨眼眼泡就包不住泪花了。

抽抽涕涕掏出自己藏起来的「积蓄」。

讶异发现积蓄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锦盒。

他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用力把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把盒子捧出来小心打开。

洁白的细绢布上躺着一把顶漂亮的玉梳子。何泥鳅见过它许多次但没有一次挨得这么近近得可以清晰分辨出梳身上的细碎彩石在阳光下映出的每一种色彩。

好似把彩虹掰碎了撒在上面。

他楞楞看了许久终于「呀」了一声连忙支起小脑袋四下张望。

今日晴朗少雾阳光温煦草木在坍塌的房舍中肆意生长。

「谢谢鬼阿叔!」

他大声说又稍稍犹豫。

「我再也不说你是白食神……哎呀!」

脑壳结结实实挨了一爆栗。

他一手捂住痛一手把玉梳紧紧捂住心口。

笑出了鼻涕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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