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震惊狂怒的咆哮响彻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在寂静的深夜里听来分外让人心神不宁“告诉我行飞告诉我这该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这样咄咄逼人的咆哮楚行飞只是凝立不动澄澈如夏季晴空的蓝眸直直回望自己的父亲镇静如恒。
“说话啊行飞!”对儿子一声不吭的反应贵为龙门首领的楚南军只觉得更为震怒一口老气差点喘不过来黑眸喷出的烈焰足可比拟火山爆发“告诉我这上头的指控是不是都是真的?”他上前几步高大威猛的身躯逼临身材同样英挺的儿子挥动手中一叠传真信函“告诉我这上头对你的指控是真是假?是空袕来风还是句句属实?告诉我这些年来我们几桩大型毒品交易是否都是因为你派人暗中搞破坏才落得草草收场?说啊!”
“你认为呢?爸爸”沉默许久的楚行飞终于开口他语音冷静迎视父亲的蓝眸看不出一丝动摇或慌张全然的平静无痕“你认为自己唯一的儿子会做出这些事来吗?”
“我不知道!”楚南军气急败坏“我只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用尽各种借口逃避涉入组织这方面的事务……”
“那是因为你要我负责龙门的企业经营不是吗?为了让龙门有一天能顺利漂白我这个企业掌舵人当然不适合沾染上任何污点。”楚行飞静静地说蓝眸闪着无辜的璀光其间却潜藏难以察觉的复杂波潮。
“真的只是这样吗?”楚南军显然没那么轻易被楚行飞三两句话说服精明的狐眸挑剔地审视儿子脸上任何一丝可疑的神色变化“可在这张纸上还有许多大老的签名他们一致指控你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在破坏他们的生财机会有意削减他们的势力。”
“我想是那些叔叔伯伯误会了吧……”
“误会?”楚南军冷哼“他们为什么不误会别人偏偏异口同声误会你?”
“也许他们害怕我的势力有一天压过他们?”楚行飞轻轻挑眉语气淡然隐蕴的意味却深长。
“废话!你是我楚南军的独生子是龙门少主迟早会坐上我这个龙主的宝座凭他们又怎么能跟你的势力相抗?”
“没错就因为我有一天会坐上龙主的位子所以他们更加害怕。”楚行飞不疾不徐“因为我一向专心经营企业从来不插手龙门这些贩毒走私的事务他们怕有一天我被白道收买了挡他们财路……”
“那你会吗?”楚南军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你说我会不会呢?”楚行飞静静地反问。
楚南军瞪视他数秒“该死!你会!”他终于从儿子冷静异常的态度察觉出他脑海里的念头“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在白道闯出一些名声就可以不顾你那些叔叔伯伯了!”高昂的语声怒意盎然“你要记得自己是吃什么长大的!要不是龙门你能进哈佛?能念mba?能有那么多资金筹组那些所谓的正当企业?”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再了解也不过了。”楚行飞冷冽地说面容虽然还算平静蓝眸却已悄然掀起汹涌波涛“你又以为我为什么进哈佛?为什么念mba?为什么拚了命地工作让龙门投资的几家公司在短短几年间便欣欣向荣?最重要的是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和戚家联姻答应娶一个连一面也没见过的女人?”他洋洋洒洒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我就是为了让龙门有一天能完完全全脱离黑道让龙门的大老跟弟兄们再也不必赚这种黑心钱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不幸上……”
“住口!”楚南军一声怒喝狂暴的语调显示他怒气蓬勃“听听你说这些什么话?黑心钱?没有这些黑心钱你能吃饭、读书、跟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应酬来往?要不是你是我这个龙主的儿子……”
“我宁可不要成为你的儿子!有一个以贩毒走私维生的父亲并不值得骄傲如果我可以选择……”
“你……你这不孝子!忘恩负义的浑球!胆敢这样批评自己的父亲你……天啊!我楚南军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不孝子!早知你如此忤逆不孝当初我就不该领养你……”
※※※
但他领养了。
楚行飞一脸淡漠嘴角嘲讽一牵思绪由数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收回。
他举高水晶酒杯藉着自窗外洒落的冷冷月光审视着每一个不同的棱面观察月光因折射进酒红色的液体而绽放出的奇异辉芒。
他欣赏着良久神情怔然而略带迷惘。
最后他终于一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酒精入喉一阵甘醇也一阵苦涩交相煎熬着他因两天未睡微微干渴且疼痛的喉咙。
他一扬手摔落水晶酒杯一面听着酒杯在地面上碎裂发出的清脆声响一面合上疲惫不堪的瞳眸。
思绪再度回到那一夜那个他与父亲狂暴争吵的夜当时两人仿佛都失去了理智像两头野兽相互咆哮。
他其实不该丧失冷静的只要以一贯四两拨千金的手法或许便能够侥幸逃过父亲的逼问但或许是多年来的怨愤难解吧他终于还是对父亲怒吼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不满和委屈。
他其实并不想成为龙门少主的身为黑帮头目的儿子并不能为他早已残破不堪的自尊带来任何光耀或骄傲只令他更加痛恨自己身为私生子的可鄙身分。
因为身为私生子他在爱尔兰受尽了凌辱与侮慢没料到即使在旧金山他依然只能成为那些华裔百姓们表面恭顺、内心怨恨的坏胚。
要不是为了有一日亲手摧毁龙门他未必愿意认楚南军这个亲生父亲更加不可能愿意事事听他吩咐甘心做他手中一枚棋子。
没错他是一心一意想毁了龙门的可却没想到龙门会在三年前那一晚就那么莫名其妙全灭了组织内的所有大老全数销匿无踪。
更没想到他身为龙主的父亲竟就会在那个与他争吵的夜晚在书房里遭人枪杀而他也因此被检察官以涉嫌谋杀起诉。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他喃喃不停对自己说道可虽然这样反覆解释胸膛还是抵受不住那股强烈彻底的心痛。
虽然父亲不是他杀的也和他杀的没两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要不是因为他要不是因为凶手意欲栽赃他入罪父亲也不会因此成为一具死尸。
“我没有杀你爸爸可跟我亲手杀的也没什么分别……因为你是因我而死的。”他痛楚地呢喃想起那夜父亲躺在血泊里的身躯惭愧、伤感、懊恼、悔恨……复杂的滋味在他胸膛紧紧郁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我那天晚上还那样惹你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他父亲不会白白丢掉性命!
他其实不那么恨他的即使有怨有怒却不曾真正恨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喜欢自己的出身不欣赏父亲身为黑帮龙主的身分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他们之间毕竟仍有父子的情分而他万万不愿见父亲如此莫名冤死……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
一个大男人也会哭吗?
一个像他那么自信、光辉又灿烂的男人像他那样总是气定神闲仿佛遇到任何难事他都有办法轻松解决的男人──会哭?
可是他真的在哭。
那不停颤动的宽厚肩膀那深深埋在膝上的脸庞以及那隐隐约约在夜里却仍然清晰的怞噎声。
他真的在哭哭得很伤心、很难过。
怎么办?
戚艳眉望着前方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孤寂身影秀颜一下子刷白。
她颤着唇咬着牙明眸怔怔地望着那个浅灰色的身影。怎么办?连她自己也想哭了。
才刚这么想瞳眸便一阵锐利的刺痛灼热的泪水纷然逸出眼眶在沁凉玉颊碎成一颗颗零落泪珠。
怎么连她也哭了?她伸手抚颊拭去匆匆流下的泪水一面在心底暗暗痛责自己。
没用的戚艳眉!怎么这么没用呢?这个时候她应该温柔安慰他才对啊怎么跟他一块儿哭了起来?
可是……可是她就是好难过啊看着他那么寂寞地坐在那儿听着他拚了命想吞回却还是逸出喉头的哭声她就是觉得好心痛、好心痛一点也无法忍受啊!
她不要他哭不要他这么伤心不要他这么难过……
“行飞行飞”她忽地自唇间逸出低喊纤细的身子如蝶翩然奔至他身后柔软的玉臂自背后环住他的颈项湿润的脸颊紧紧贴住他宽厚的背“你不要哭不要哭……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不要哭了好不好?”她哽咽着嗓音叨叨絮絮地念着一面劝着楚行飞一面却锁不住自己眼眶内晶莹的泪珠。
楚行飞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开口“艳眉?”语音恍若受了伤般嘶哑。
“是我!是我。”她在他背上点着头“告诉我你为什么哭行飞因为今天下午的事吗?”
他不语抬起埋在膝间的俊逸脸庞右手紧紧握住她环在他颈项的小手。
他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令戚艳眉明明白白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
“行飞是不是因为想起你哥哥下午说的话所以你才……哭了?”
“哥哥?”楚行飞低喃这两个字蓦地一阵难言的沉痛他闭眸“我已经很久没那么叫他了──”
“行飞。”戚艳眉柔柔唤了一声从他身后翩然旋至他面前在他双膝之间跪坐仰起清丽绝尘的容颜“你是不是因为蔺长风那么说感到难过?因为他说……他说……”她咬牙犹豫着是否该重述蔺长风对他的指控“他说你在爱尔兰……”
“杀了酒醉的父亲?”楚行飞替她说完语音低微却清清楚楚蕴着自嘲。
“你没有……没有……那样做吧?”明眸漾着泪光祈求着他的否认。
他却没回应双眸望着她空洞而无神。
她蓦地一阵惊慌“告诉我……实话行飞你……你说话好不好?你……别什么都不说啊!”
“你真的要听?”他终于开口了语调空灵毫无一丝起伏。
“嗯……”她望着他呆滞的眼神很不容易才点了头“我要……我要听。”
“那我就说给你听。”他望着她茫然的模样显示他神思早已荡回遥远的从前蓝眸凝定不知名的时空“那个晚上……哥哥生病了发着烧爸爸又喝了酒追着妈妈要钱她不肯给两人便又打又闹的……后来妈妈总算答应了却要求爸爸先向邻居借货车去找医生给哥哥看病……他果然去了却连车带人翻落山谷……”
“那……那跟你无关啊。”好一会儿戚艳眉才从楚行飞低哑的叙述中抓到真意急切地嚷着:“那根本是意外你哥哥怎么能说是你……”
“可是我看到了。”他蓦地截断她的话蓝眸依旧无神语调依然空幽。
她不禁一颤“你看到……看到什么?”
“傍晚的时候妈妈替邻居洗完衣服后偷偷在他们停在庭院里的货车上动了手脚。”
“什么……什么手脚?”
“她破坏了煞车。”
“什么?!”戚艳眉闻言一声锐喊漫着水烟的美眸望向楚行飞满是不可置信“你是说……是妈……”
他无言只是默默凝睇她。
她却恍然明白了一切原来是他的母亲是她谋害了自己的丈夫!
“可为什么你哥哥会认为是你……”
“事情过后几天在警方仍然持续调查这桩车祸时妈妈趁着黑夜偷偷带我上了一条船离开爱尔兰。”
“你们离开了爱尔兰?”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带我来美国找我亲生父亲。”
“她……妈带你来找亲生爸爸……”她喃喃半晌忽地一凛“那你哥哥呢?”
楚行飞凝望她蓝眸掠过一道又一道难解的谜彩好半晌他终于哑声开了口“她没带他走。”
“什么?”戚艳眉怔然一时间弄不清他话中含意“你是说……你是指……”
“妈妈丢下了哥哥把他一个人留在爱尔兰。”
天!
她蓦地倒怞一口气不敢置信。
是什么样的母亲竟然会像那样抛下自己的儿子?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竟能狠心留下她的儿子独自面对一切!
天啊?怪不得……
她想起蔺长风想起他总是一副严厉冷酷、冰寒淡漠的模样。怪不得怪不得他会如此愤世嫉俗怪不得他会成为那么可怕的一个犬儒主义者。
怪不得他会那么恨行飞──
她凝睇着楚行飞凝睇着他那空洞无神的眼眸凝睇着他紧紧怞搐的下颔。他很痛苦她可以感觉得到这个男人十分十分地痛苦。
他很痛苦因为他将这一切罪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行飞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啊。”她急促的嗓音掩不住浓浓心焦“妈杀了自己的丈夫不是你的错她抛下你哥哥也不是你的错你……你千万别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不干你的事啊!”
“不干我的事?”楚行飞重复她最后一句话半晌喉间蓦地迸出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那笑声如此沧凉、如此嘶哑满蕴着讥讽自嘲“怎么可能不干我的事?艳眉就因为这样才害得长风平白受了好几年的苦就因为这样我亲生父亲才会无端受害就因为这样我才会进了龙门看尽多少人间惨事……我不该离开爱尔兰的不该丢下哥哥一个人我答应陪他的我一直口口声声说要与他有难同当结果却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他一顿再也忍不住压抑许久的沉痛哀伤喉间逸出呜咽。
他拚命想忍拚命咬紧牙关拚命在心底警告自己不该这样示弱却还是阻止不了泪水自眼眸流溢。
戚艳眉看了心脏紧紧一绞泪水再度跟着奔流“不要哭了行飞不要……不要哭了……”她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安慰他只能痴痴地、傻傻地不停说道:“不要哭了好不好?行飞……”她伸展藕臂轻轻拥住他的腰上半身埋入他膝间一面啜泣一面哽咽说道:“你这样哭我也觉得好难过……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该怎么分担你的痛苦?我……我不要你哭不要你那么难过……”
“艳眉。”她的善解与温柔令他的胸膛狠狠漫开一阵酸涩“哦艳眉。”他低低唤着扬起右手轻轻地、柔柔地抚着她黑亮的秀发。蓦地他捧起她的秀颜凄楚地凝望她“艳眉难道你……你不怕我吗?”
“怕你?”她眨眨眼睫泪珠随着这样的动作坠落“为什么?”
“因为我……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他哑着嗓音下颔严凛地收紧蓝眸却不经意地流露一丝脆弱与绝望“我有那样的身世又生长于黑帮我……甚至还涉嫌谋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你没有!”戚艳眉急促地驳斥他拚命摇头“不许你这么说行飞你绝……绝不可能谋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握住他的手凝望他的明眸蕴着痛楚与不舍“不要这样自责行飞你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楚行飞蓦地低吼挣脱她温暖的小手“就算我没杀死自己的父亲我也说不上是个好人我是……我是……”他咬紧牙自我嫌恶的语音从齿间迸出“我是龙门少主啊!长风说得对龙门所干下的那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我全脱不了关系……”
“不不不那不能怪你。”戚艳眉焦急地截断他的自责玉手一扬再度紧握住他的双手“你的身世并不是自己选择的。我们……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是吗?就像……”她顿了顿呼吸短促“我也不想成为一个自闭症患者。对……对吧行飞?”她看着他美眸祈求着他肯定的回应可他却只是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行飞别这样……”她慌乱地说脑子拚命转着拚命思考该如何劝慰他无奈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这样?她为什么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真笨笨死了!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咬着下唇极力克制嗓间不迸出呜咽嗓音却还是不争气地哽咽“我笨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他心一紧蓦地扬起头来“别这样艳眉我没什么的……”
“不你很……你很难过可我……我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她怞怞噎噎一面笨拙地举起衣袖拭泪。
楚行飞心疼莫名展臂将她微颤的娇躯轻轻拥入怀里“哦艳眉我该怎么对你?你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我配不上你真配不上你……”他一顿不知怎地更觉悲从中来“艳眉不要这样我答应你我不哭了好不好?你别这样啊……”他一面抚着她的长发一面沙哑劝慰着可泪水却违背他的意愿一颗接一颗滑落眼眶。
他终于放弃了假装仰天长啸──
生平第一回哭得如此纵情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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