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适才所言,句句发自真心。”
“我由衷地认为:橘君未来的身份与成就,绝不仅局限于剑士与剑道。”
桐生给自己手中的小巧瓷杯盛上满满的酒水。
“牧村,你可有听见时代奔腾咆孝的声音?”
“海外,西洋诸国虎视眈眈。”
“海内,西国诸藩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还有法诛党、大盐平八郎残党等独立势力潜藏在暗流之下,应时而动,适时而谋。”
“我以前还有所怀疑。但现在,我确信了——新的战国时代要来了。”
“战、战国……?!”牧村瞠目结舌。
他本想来上一句“当前的国家局势再怎么混乱,也不至于会重演战国光景吧?”。然而,在见到桐生严肃的表情,并结合自己对桐生的了解以及自己近年来的所见所闻……牧村渐渐敛住了脸上的笑意,并换上专注的神态。
“江户幕府虽已日薄西山,然百足不僵。”
“据我观察,幕府的现任将军德川家茂,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明主。”
“外有会津藩、桑名藩等雄藩鼎力支持;内有明主掌舵。江户幕府未尝不可实现中兴,重振‘三叶葵’之雄风。”
“西国各怀鬼胎却又不容小觑。”
“长州藩因控制着下关海峡而握有极雄厚的财力。并且,长州藩与江户幕府的历史恩怨是最深的。”
“萨摩藩野心勃勃,领内武士个个骁勇善战。最重要的是,在前藩主岛津齐彬的改革下,萨摩藩已完成了粗浅的工业化,拥有了冶铁反射炉、熔矿炉、锻造厂、蒸气机关制造所、造船厂、枪炮厂等先进产业。”
“土左藩在吉田东洋的主持下,也开始了破除门第、殖产兴业、富国强兵的改革。”
“左贺藩一如既往地‘闷声发大财’。在‘黑船事件’尚未发生时,左贺藩就已凭借着背靠长崎的有利地理优势,对西方学问进行了极深入的研究,并展开了大规模的西化建设。经过数十年的积累、沉淀,时下的左贺藩在医学、工业、军事、科技等诸多方面,都已是傲视群雄。”
“长州也好,萨摩也罢;土左也好,左贺也罢,单凭西国诸藩里的任意一藩,都不可能撼动得了江户幕府的权威。”
“但是,如果他们联合起来的话,情况就迥然不同了。”
“长州、萨摩等藩若结成联盟,组成‘西国联军’……那么,除非江户幕府拉上会津藩、桑名藩等一众支持者,组成可与之对抗的‘东国联军’,否则江户幕府危矣。”
“牧村,我敢拍着胸脯地向你保证:在不远的未来,东西日本必有一战。”
“届时,夹在东国与西国之间的京坂地带,势必会变为两军激烈交锋的前线战场。”
“因此,而今的定鼎天下之地,不在江户,而在京坂。”
“京都……大坂……”牧村咋舌,“这不是咱们葫芦屋的根据地吗……”
“是的。”桐生微微一笑,“所以啊,牧村,做好将来会被卷进熊熊战火之中的心理准备吧。”
“呵……”牧村苦笑,“‘战争’吗……真是个可怕的名词啊,想不到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有望碰上这种席卷全国的大战争……”
桐生陪着牧村苦笑了一会儿。
“嗯,是啊……对于我们这种亲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人来说,光是把‘战争’一词说出口,就已然感觉齿根发寒了。”
“时势造英雄啊,等东西日本的战端一开,必定会有无数豪杰趁势而起。”
“牧村,你今日才认识青登,所以大概还有所不知。橘君厉害的地方,可不仅仅是剑术高超、剑术天赋过人。”
“哦?”牧村挺直腰杆,摆出“愿闻其详”的仪态。
“橘君他……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吸引力?”牧村把身子探得更前了一些。
“嗯,是的。就是‘吸引力’。橘君能把来自各行各业的、性格千姿百态的人,一个个吸引过来。”
“我、少主,都是被他吸引的人。”
“身怀此等可怕的力量,橘君说不定能在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里,立下能让无数后人心驰神往的辉煌伟绩。”
“?!
”牧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间,无数人名从其脑海里闪过:源赖朝、武田信玄、上杉谦信、毛利元就、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
“当然,上述的全部,皆为我个人的臆想。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风云际会的新时代里,每一位年轻人都有望大展拳脚。”
“而我们这些旧时代的遗老们……”
桐生低下头,凝睇着手中的酒杯。
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老脸。
须臾,水面轻微摇晃。
随着波纹一圈圈地荡漾,倒影像镜子般破碎。
待水面恢复平静之时,水中的老脸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它多了一抹笑意。
一抹百感交集的笑意。
“对新时代而言,我们这些老人家的剑……实在是太钝了啊。”
桐生缓缓地抬起头,平视前方。
“不论何时,年轻人们前进的背影,都耀眼得让我这种老人直想别开视线。”
桐生如同注视着遥远世界的眼眸深处,似乎暗藏某种苦闷的情感。
这份情感,可以解读成遗憾。
也可以解读成不甘。
“……九郎,你这家伙……”牧村一边摇头,一边无奈道,“你刚刚是哪儿来的底气,敢说我多愁善感啊?明明你才是那个最多愁善感的人吧?”
桐生不置可否,仅澹然一笑。
“好了,关于年轻人与新时代的话题,姑且到此为止吧。”
桐生将手中那杯端了许久的酒水一饮而尽。
“趁着少主不在,我们来聊些严肃的正事。牧村,你真的确定要去一趟横滨吗?”
“啊,当然确定。”牧村的回答连一丝踌躇都没有,“在横滨,有法诛党成员活动的迹象——这可是我在东北好不容易获得的可靠情报,若不到横滨亲自瞅上几眼,我可没法甘心。”
“……我明白了。”桐生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我眼下之所以一直逗留在江户,一方面是想久违地休息一会儿,另一方面就是想趁机看看闻其大名已久的橘青登究竟长着啥模样、有啥本事。”
“现在,这两个目的都已达成,所以我不打算再在江户久留。”
“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概几天后就会启程。”
桐生:“……横滨离江户很近,如果遭遇了什么急需人手来帮忙的麻烦,不必客气,尽管来找我。”
“放心吧!”牧村仰天大笑了几声,“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决定的!哈哈哈!”
……
……
往后几天,青登日常生活恢复回往昔的节奏。
每天都在试卫馆、千事屋、小千叶剑馆、西洋人居留地、月宫神社这5地里兜兜转转。
对青登而言,这种既忙碌又悠闲的日子,实在是惬意极了。
惬意到不舍得让新年假期就这么结束。
要说在这几天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件……那大概便是牧村的离去吧。
就在青登与牧村初次相见的2日后,即1月8日,牧村背起简易的行李、扛着他的那把大太刀,踩着洒脱的步伐,独自一人地踏上离开江户的大道。
出于好奇心,青登问过桐生、木下舞、以及牧村本人:牧村先生要去哪儿?
木下舞直言“我不知道”。
桐生与牧村讳莫如深。
既然人家不说,那么青登也不方便再往下追问。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转眼间……尽管有百般不舍,但“重新上工”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
……
万延二年(1861年),1月10日,清晨——
江户,某地——
“哈啊”
青登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一边慢吞吞地走在前往火付盗贼改衙府的路上。
冷不丁的,背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哦?橘君?”
青登循声转头向后看。
“我孙子君……”
我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青登快步走来,与青登肩并肩。
二人互道了声“早上好”后,我孙子率先开启话头:
“橘君,我好像总能在街边偶遇到你呢”
青登微笑附和:
“这说明咱俩还挺有缘分的。”
“橘君,瞧你一脸睡不够的样子。看来,你度过了一个相当充实的假期啊。”
……
毫无营养的聊天内容,充斥在青登与我孙子之间。
虽然跟我孙子所聊的,都是一些有跟没有的东西,但多了一个可以一起说说话的伴儿,总归还是让这趟枯燥的上班路,变得没有那么乏味了。
不知不觉中,火付盗贼改的衙府出现在青登和我孙子的视野范围之内。
只不过,却在这个时候,青登和我孙子不分先后地发现异常。
“怎么回事……”望着正聚集在衙府大门外的一大票官吏,青登不由得蹙紧眉头。
正当青登想要靠过去,询问都发生了什么事时,这伙官吏居然主动走向……不,是冲向青登!
哗啦啦啦啦……密集的脚步声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青登重重包围。
“橘青登,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想去找你呢。”
一名青登并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出列。
“火付盗贼改三番队队长,橘青登,你被逮捕了,请乖乖地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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