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的话音刚落,他就“哼哼哼”地发出耐人寻味的古怪低笑声。
“西野君,想不到你的口才还挺好的说教起来一套一套的”
“该怎么说呢……你刚才的那些言辞呀,骗骗别人就好,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西野闻言,顿时面露愠色。
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时,却被我孙子抢道:
“西野君,我反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没有像我一样‘叛国从贼’?”
“……哈啊?”
一时之间,西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孙子的离谱暴论,使他的耳膜一阵发麻。
我为什么没有叛国从贼?这还用问吗?吾乃世代忠良的西野家之子!我宁死也不会做有悖武士荣耀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西野投来的愤懑视线,我孙子侧过脑袋,一边以冷淡的眼角余光扫视身后的西野,一边以无悲无喜的口吻缓缓道:
“西野君,你刚才有一点说错了。”
“并不是因为我做了幕府的官,所以我就要向幕府尽忠。”
“而是因为我恰好做了幕府的官,所以我才更要反对幕府。”
“西野君,身为北番所定町回同心的你,应该很能理解那种感觉吧?”
“那种该抓的人不能抓,该杀的人不能杀的感觉。”
我孙子此言一出,西野的面部线条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与此同时,我孙子露出凛若冰霜的肃穆神情,就连他那标志性的尾音拉长的说话方式也不见了。
“虽然就职能而言,火付盗贼改和奉行所‘三回’相差甚远,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是双方共通的,那就是我们都能看见非常多的残酷光景。”
“满脑肠肥的狗官、欲壑难填的奸商、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穷困潦倒的贫民、无限增长的罪恶、流不完的血……”
“我们既不像老中、若年寄那样高高在上,举目望去一片岁月静好,看不见半点污垢。”
“也不像贩夫皁隶、基层干吏那样卑不足道,身陷于泥沼,举步维艰,光是过好眼前的苟且就已精疲力竭。”
“我们夹在二者的中间,‘天上’的荒诞和‘地下’的悲哀,皆澈底澄清地映入吾等的眼中。”
“狗屁的‘火付之龙’……狗屁的‘火付盗贼改第一破案高手’……我连一个被夺去贞节,不得不自寻短见的小女孩都救助不了。”
“西野君,我相信你对于这种令人绝望的状况、对于这种明明可以出手相助却无能为力的惨痛经历,应该是感同身受的。”
“跟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对一棵根子已经腐坏的大树修修剪剪、施肥添水,根本就没有意义。顶多就只是拖缓树木腐朽的速度,但这棵烂树终归还是要朽尽、倒塌。”
“要想使其重焕生机,唯一的方法就是彻底推倒这棵烂树,然后在原地植下一棵新的树苗。”
说到这,我孙子停了一停,然后换上似笑非笑、韵味十足的古怪表情。
“西野君,我絮絮叨叨地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你应该难以消化吧?”
“我无意强行改变你的思想。”
“我也不期望你就此顿悟,一夕间从幕府的忠臣变成吾等的同志。”
“但是……你千辛万苦地学成文武艺,就只是为了向幕府将军……向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卖命吗?”
“你的追求,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在你眼里,唯有对幕府忠心耿耿,方能成为值得称道的武士吗?”
“你心目中的武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如同机关枪一般的连续提问,打蒙了西野。
为了搪塞混乱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庞。
愤怒、迷茫、困惑……各种情绪交织于西野的心头,使他哑口无言。
他的身体对我孙子的言辞,产生本能的抗拒。
但是……但是……我孙子的声音、我孙子那一连串的质问,却不受他控制地溶进其脑海深处……
便在西野深陷纠结之中时,对他而言分外熟悉的尾调拉长的说话方式回来了:
“西野君,我刚才所述的那些问题,你姑且留到之后再去慢慢细想吧我们到了”
西野愣了一愣,随后举目四望。
经过马不停蹄的疾驰,他们已然离开市町,来到江户的郊外。
周围除了草就是泥,前方是一条无人的十字路口。
我孙子站到十字路口的中间,从怀中掏出寸许长的小巧竹笛,递到嘴边,用力一吹。
咕咕咕咕
从笛中飘出的声响,并非悦耳的笛声,而是惟妙惟肖的猫头鹰的叫声。
“好了我的同志们待会就来了”
“……你的同志是猫头鹰哦?”
“嚯西野君,想不到你还有讲话风趣的一面”
我孙子并没有扯谎。
不消片刻,西野感到身侧传来人类的气息。
他转头望去,视线前方的黑暗一阵蠕动。
紧接着,三名腰间佩刀的武士步出黑暗,行至西野和我孙子的面前。
西野扬起视线,仔细打量这仨人的面容。
站在中间和右边的武士,都是年逾不惑的大叔。
唯有站在左边的那人是个小年轻,其年龄约莫20来岁。
两位中年人的面容都很和善,倒是那个年轻人总拧着眉毛,一脸愤世嫉俗的表情。
“我孙子,好久不见了啊。”
站在中间的大叔爽朗笑道。
“海老名先生,彼此彼此。”
我孙子回以不卑不亢的躬身礼。
这时,站在右边的大叔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孙子,这位就是西野细治郎先生吗?”
“嗯,是的,这位就是北番所定町回同心,西野细治郎。西野君,这三位都是我的同志。”
站在中间的大叔挺直身子,彬彬有礼地说道:
“西野君,初次见面。在下海老名叶宗。”
站在右边的大叔接过话头:
“我是一之濑贯之,请多关照。”
不管是海老名还是一之濑,都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
相较而言,那位年轻人的态度就漠然地多了。
“阿久津酒次郎。”
在冷冷地报上姓名之后,他就不再讲话了。
当然,要论反应冷淡,西野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野细治郎。”
他同样也是报上姓名后,便不再开口了。
对于西野的冷漠态度,海老名等人皆不以为意。
海老名朝我孙子问道:
“我孙子君,长话短说吧,既然你和西野君同时出现在这儿,那便说明计划成功了吧?”
我孙子点点头。
“嗯,是的。我在罗刹的卧室里找到了这个。”
说罢,我孙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封信完美吻合了我们最近所得的那条情报。”
海老名接过信封,抽出信纸,一之濑和阿久津凑过头来,三人一起阅读信纸上的内容。
待三人的视线离开信纸时,他们的颊间都挂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海老名长舒一口气:
“我孙子君,西野君,你们俩立大功了啊。”
西野无视海老名的褒扬,伸手要来信纸。
这信上到底写了啥内容,竟能使大盐党的贼子们露出如此怪异的神情——抱着这样的心情,西野十行俱下地扫读信纸上的字句。
然而……他越是往下看,眉头便越是皱紧。
信上没有写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只是某人……也就是写这封信的人向罗刹诉苦。
大体意思,就是自己忙得分身乏术了,麾下欠缺身怀真才实学的能人,请求罗刹多派点人手给他。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信息。
写这封信的人非常谨慎,信里没有出现任何的地名,唯一出现的人名也就只有罗刹的代号。
“这封信有什么价值吗?”
西野忍不住问道。
本卷快到结尾了捏,青登已突破了自我。不出意外的话,到了本月末,第二卷就能顺利完结了
提前剧透下第三卷的卷名和卷首语——《云起龙襄》。“云起龙襄,化为侯王”。
青登将迈上更大的舞台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