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的脸色变成了泥土一样的颜色,他紧咬牙关,不让血从嘴里喷出来,因此只有一团团的血沫子自其唇角流泻。
任谁见了,都知道西野已经没力气了……他现在完全是靠意志力来操刀。
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青登也好,海老名也罢,佐那子和总司也好,一之濑与阿久津也罢,无不将情绪各异的目光集中在西野的身上。
寂然无声的河滩,唯有刀刃切割肌肤内脏的声音格外响亮。
终于……第三个“一”字成型。
至此,“三文字切”结束——西野全程未吭一声。
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胁差拔出,摆至膝前,然后直起腰杆,昂首挺胸。
没有痛苦,没有伤悲。
只有慨然,只有解脱。
如此态度,如此表情,不像是引颈待戮的赴死者,更像是天真无邪却又心怀骄傲的孩童。
“仁王……动手……!”
青登面无表情地端稳佩刀。
刹那间,银光落下……
……
……
青登将脱掉的羽织轻轻盖在西野的遗体上。
同一时间,海老名走上前来,蹲下身,紧紧攥住西野的左手。
青登原以为他要念佛经,可谁知,他竟以庄严的口吻正色道:
“孩子啊,你表现得非常好,实在是辛苦你了。”
“睡吧,睡吧,安静地休息吧。”
“去吧,去吧,渡过三途川吧。”
“你留下来的意志之火,将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我答应你,吾等势必赢得这场伟大抗争的全面胜利!”
神情肃穆的海老名,像极了告解室里的神父。
他的一举一动、一词一句,皆洋溢出强烈的神圣感。
待海老名放下西野的手并站起身时,青登忍不住问道:
“这是你们大盐党的专属悼词吗?”
“差不多吧。每当有同志牺牲时,我们都会对他念这通悼词。”
“西野也是大盐党的人吗?”
“他虽不是大盐党的成员,但却是我们的同志。西野君的内心深处潜藏着跟吾等相同的理想。”
说到这,海老名露出坦荡的微笑。
“只要理想相同,便是吾等的同志。”
“……你们能在幕府的疯狂围剿下一直存活至今,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呢。”
“多谢夸奖。好了,现在……我们来谈回正事。”
海老名转过身,直直地看着青登。
这个时候,佐那子和总司双双站回至青登的身后。
“仁王阁下,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为何要跟凤凰屋弥太郎过不去?”
“……海老名先生,我可以将原因告诉你。但相对的,请你在我语毕之后,也同我坦诚相见。”
青登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佐那子和总司的诧异视线。
总司连忙道:
“橘君……”
她的话未出口,便被青登打断道:
“无妨。虽然这算不上是什么理由,但我猜大盐党盯上凤凰屋弥太郎的理由,跟我们是相同的。”
说到这,青登的唇角微勾。
同一时间,海老名也笑了。
“那还真是巧了。仁王阁下,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海老名先生,你知道法诛党和幻附淀吗?”
……
……
青登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有选择性地诉出。
涉关天璋院、新御庭番的内容,统统避而不谈。
左右“保镖”……也就是佐那子和总司的身份,更是连提都不提一下。
自己跟法诛党、清水一族和幻附淀的仇怨,则是着重强调。
待青登将该谈的、能谈的一切统统说尽后,海老名也遵守了诺言,开始跟青登等人分享他们那边的底细,以及他们目前收集到的情报。
他所讲的内容,较之青登大差不大。
“怎会这种事儿……”
海老名苦涩一笑。
“此前几无交集的两波人马,竟同时对法诛党发难……”
青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此戏剧性的发展,当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这时,某人发出不耐的声音:
“所以……现在是怎样?”
阿久津侧过脑袋,朝自刚才开始就躲在一旁,蜷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凤凰屋弥太郎努了努嘴。
“这头肥猪要怎么处理……总不可能把他剁成两半,一人一半吧?”
“噫噫噫噫噫噫噫——!”
“阿久津,你别吓他。”
一之濑无奈道。
“你若把他吓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仁王阁下,我有个提议。”
在听见海老名说出“提议”一词时,青登便立即猜出他想说什么。
而他接下来所言,也确如青登所预料的那般——
“我们合作吧?”
……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江户,绫町,某地——
“就是那里了……”
青登和海老名一左一右地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紧紧盯着二十米开外的一间药材作坊。
从外表来看,这就只是一间平平无奇、没啥特点的屋子。
全江户上下,能找出起码20间跟他类似的作坊。
褐色的木板墙、斑驳的瓦片、飘散在空气中的淡薄药味……令人难以想象这间药材作坊就是幻附淀的制作工场。
“我不知道什么幻附淀……我只负责……帮罗刹种植、采购药草……并以凤凰屋的名义……开设制药工场……工场在江户的……北郊……绫町的……七丁目……”——这是青登等人赏了凤凰屋弥太郎几拳,并剥了他的几片指甲后,他奄奄一息地吐出的珍贵情报。
倘若凤凰屋弥太郎所言属实,那罗刹的这一手确实漂亮、经典。
札差的超然地位使得官府中人在如无必要的情况下,根本不会主动招惹这帮手眼通天、富可敌国的特权人士。
因此,跟札差合作,借札差的屋号来开设幻附淀的制作工场,无疑要安全许多,不易被幕府盯上。
套着一层“合法公司”的皮,行非法之事……此般操作,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海老名先生,我们走吧。”
“嗯。”
青登和海老名不分先后地冲出灌木丛,三下五除二地翻越围墙,潜入坊内。
二人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谨慎前进。
工场里一片静悄悄,没有人声,没有犬鸣,更无鼾声呻吟哭泣等种种响动。
“没人吗……”
海老名呢喃。
“海老名先生,不要大意。”
青登淡淡道。
“我知道。”
海老名微微一笑。
“我可是亲历过大坂合战的老兵呀。我不会犯低级错误的,放心吧。”
史实里,还真有人在切腹时切三文字,并且还成功了。
这人叫武市瑞山,他是日本历史上唯一一个以“三文字切”成功自尽的人。对此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去了解一下这个人。西野细治郎的历史原型之一,就是武市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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