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从怀中抽出束袖带,将箱子里的刀统统绑到自己的后腰上。
哐当、哐当、哐当……全靠一根带子来维系平衡的9吧刀,随着青登的起立而摇摇晃晃、相互碰撞。
正当青登转身离去,已有一只脚踏出门框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凝睇身后的茅草屋。
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肮脏的尘土、从墙壁和天花板的缝隙间透进来的冷风、远离人世的死一般的静谧……
橘隆之和小野寺就在这座摇摇欲坠的破屋里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隐约间,在既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的屋子中,青登仿佛看见橘隆之和小野寺面对面地席地而坐。
他们在这里分享彼此的情报。
他们在这里探讨之后的行动计划。
他们终日与孤寂相伴。
他们时不时地露出怯意和倦容。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青登心想。
在接下菊池千水的委托之前,在得知幻附淀的存在之前,橘隆之仅仅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奉行所定町回同心。
而小野寺在尚未结识橘隆之的时候,更是一个专管赌场、身家底子绝不干净的雅库扎。
他们以寥寥二人之力,在毫无背景、外援的情况下,对抗雄踞关东的清水一族和志在天下的法诛党……
在外人眼里,所谓的“蚍蜉撼树”,不外如此。
他们就像两头冒失的豪猪,在一条不知何处才是尽头的漆黑道路上跌跌撞撞。
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能否抵达终点。
甚至连这条道路有没有所谓的“终点”,都是一个未知数。
身为清水一族的重要干部,明明只要别淌这趟浑水,就可以享尽普罗大众难以奢求的荣华富贵……小野寺会为此感到后悔吗?
在觉得疲惫、迷惘的时候,橘隆之会不会拔出自己定制的这些刀,阅览镌刻在刀身上的这行“恶鬼灭杀”,以此来激励自己呢?
很遗憾,青登无缘问询他们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是无比确信的。
橘隆之、小野寺、还有西野……他们全都坚守住了自己的道。
“现在,轮到我了。”
男人轻声说。
……
……
一阵轻微的响动,犹如雨滴洒落地面,打破了夜的静谧。
那是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从郊外一路传向斗南町。
四腿翻动,马蹄生风,猛烈踩踏坚硬的路面。
响个不停的蹄音,在静逸的、夜色深沉的江户里,在霜冻的、一望无际的长街上,像一阵澎拜的浪潮,又像一阵凶猛的狂风暴雨。
在弦月的余晖下,人马的影子在黄土之上长长地伸展,就像是散落了一地的如箭般的银色光华。
青登直视前方,昂首挺胸。
虽然这算不上是什么理由……但青登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在今夜了结这一切的话,那在其今后的余生里,都将再无机会彻底根除幻附淀,同时也再无机会杀死罗刹。
这是一场他无论如何都不愿错过的战斗。
这是一场他宁可害佐那子哭泣也要去直面的战斗。
他攥紧马缰,不再逃避!
道路尽头,一条横贯青登视野的笔直黑线跳跃而起,紧接着是一个墨块般的黑点。
那是漫长的围墙,那是高耸的清水塔。
前方传来惊呼和嚎叫。
“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
“有人正骑马冲过来!”
青登不理会眼前的光景,不理会耳中的声音,他磕击马腹,将胯下马匹的速度催动至最极限,劈开疾风,一步步冲向江户的最黑暗处。
说来怪异,他现在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
迥异于此前打算逃避时的那份轻松感!
我会斩碎所有的黑暗!
就用我的刀!
青登放下缰绳,站到马背上,腾跃而起并拔出刀。
同一时间,他感到一股熟悉的、但是又与往昔不甚相同的暖流,窜遍其全身上下。
紧接着,一道陌生的、此前从未听过的系统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叮!永世天赋·逆转之龙,发动!】
嘭!
人与刀坠落而下,清水邸的大门应声破裂!成百上千的门板碎片洋洋洒洒地高高扬起,哗哗啦啦地掉落满地。
“大、大门被砍碎了!”
“来人啊!来人啊!有不明人士闯过大门了!”
“妈的!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便在这乱成一团之中,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声幽幽地响起——。以此道男声的主人为中心的四周,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高声叫嚷的雅库扎。
面露惊慌的普通杂役。
没错,不分身份的现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原本愤怒、疑惑、嚣张的神色便是逐渐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之色。
因为每个人都听到了那个男人所说的话:
“天然理心流,”
“橘青登。”
报上家门的刹那,青登跨步挺身,挥刀横砍身前之敌的胸膛。
刀刃的锋利度丝毫未被锈迹拖累,刀身入肉后的手感顺畅得如丝如滑。
“啊——呃!”
这人捂着变得开阔许多的心胸,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到地上,挣扎了两三下后便不再动弹。
他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四周。
青登的身周再度变得无比嘈杂。
“是仁王!仁王来了!”
“他真的打上门来了!”
“不要怕!一起上!”
罗刹是为了迷惑青登,顺便打击削弱青登的名声,才授命清水荣一放出话去,邀请青登会猎于清水邸,并将大量战力、物资集中到清水邸里。
事实上,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也好,普通的江户市民也罢,绝大部分人都不认为青登敢接下这封战帖。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经过清水荣一的广泛动员,目前群集在清水邸内的雅库扎,少说也有三百人。
除了恐怖的人力优势之外,他们还有着不可忽视的装备优势。
打刀、胁差、短枪、弓箭、护具……各类装备,一应俱全。
如此恐怖的阵仗……试问天下,谁人敢闯?
仁王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有一颗脑袋、两只手臂、两条腿。
大半年前,在挑战完袭击西洋人居留地、总兵力不过6、70人的讨夷组之后,仁王直接因疲惫、伤势交加而在医馆里住了大半个月。
连区区的讨夷组都让他那么焦头烂额了,遑论实力更加强大的清水一族?
橘青登是不可能来的……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无不抱持着这般心情——也正因如此,在橘青登竟真的攻过来的刻下,他们感到无比震愕。
清水一族的几乎所有的中下层成员,对幻附淀、法诛党,是毫不知情的。
所以,站在他们的视角里,就是他们的老大放话要跟仁王决一死战,然后对方真的吃下了这记挑衅,单枪匹马地打上门来……
面对铺呈在他们眼前的铁打般事实,他们再怎么感到震惊也无济于事。
若是再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不动,他们可就要被青登杀光了啊。
兔起鹘落之间,青登纵身一跃,借助地心引力和下落时的加速度,攻下另一个人敌人的胸部。
双足刚一落定,他就反手一刀,砍飞身后之敌的首级。
紧接着,他再度旱地拔葱般跳起,一跃跃进不远处的敌群中间。
人们看见青登的刀闪了三次,三道白光近乎是不分先后地同时闪起。
第一刀斜向挥出,以袈裟斩砍中第一个人的上身。
第二刀则是以跟第一刀相反的方向撩起,以逆袈裟斩剐开第二个人的肚腹。
第三刀则是在收刀时,顺手将旁边一人砍翻。
——身体好轻……
青登轻快灵活地运转脚步,腾挪身体。
“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体型壮硕的雅库扎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从青登侧方朝他砍去。
青登以一种他仿佛都快打哈欠的淡漠表情,毫不费力地轻松躲过对方的刀。
——他们的动作好慢……
在闪避的同时,青登撩起手中的刀锋,斩向这名体型壮硕的雅库扎。
扑哧!
刀锋不带半点儿阻碍地陷进对方体内。
明明并没有用上太多的力气,却轻而易举地削人筋肉、断人骨头。
明明就在一个多时辰前,他刚在幻附淀的制作工场里大战过一场。
按理来说,纵使有“强精+1”、“强肌+2”、“元阳+1”等天赋的加持,在刚刚才打过一场恶战的情况下,青登也不可能连一丝疲惫都感受不到。
可事实上,青登现在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肌肉充满弹性并且毫不酸痛。
大脑清爽得不可思议,精气神好得仿佛脑袋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欢畅地尖叫。
青登感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好得吓人!哪怕是毫不间断地战斗上一天一夜也不成问题!
力量、速度、体力、反应速度,全部远超平常!
对于正发生在自己体内的此等异变,青登所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只有刚才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的系统音。
系统列表里,“逆转之龙”的词条正迸发着跟其他天赋词条截然不同的艳丽紫光!
【身陷绝境却了无惧意,将拥有如龙一般坚韧的生命力。无畏天威之人,方可化身为龙!】
“逆转之龙”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发动……这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从青登目下的状况来看,他确实是达成“逆转之龙”的发动条件了。
以“一人九刀”之身,独闯拥兵数百,更有清水荣一、罗刹这样的顶尖高手坐镇的敌巢。
面对眼前这九死一生的绝境,青登的心里却毫无惧意——无与伦比的舒畅感,填满了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永世天赋的力量吗……
不管是“无惘之八幡”,还是“逆转之龙”,青登此前从未见它们发动过。
此时此刻,乃青登首次体验到永世天赋的真正威力。
如此效果……确实担得起今时今世唯有一人才能拥有的“永世”之名!
在外人眼里,青登刻下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他那勇往直前的飒爽英姿,确实如龙一般!
一击。
又一击。
再一击!
青登如旋风般在敌群中左冲右撞,愈战愈勇,快速挥斩手里的刀。
这时,倏然白刃一闪——一把打刀自斜刺里冷不防地砍向青登。
青登举刀防御——铿——的一声,重重相撞的两把刀,双双磕出显眼的豁口。
激战至今,青登手里的刀早就变成了锯子般的形状,刀刃上坑坑洼洼。
青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架开对方的刀,迫使对方的中门大开,然后挥刀砍中对方的身体,对方未着护具的身躯不过受此一击便已归西。
正当青登想要把刀收回来时,他发现——刀拔不回来了。
就跟陷进泥潭里似的,刀插在对方胸膛的正中间,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了。
原本新发于硎的刀刃,现在连皮肤都难以切开了。
橘隆之定制的这些刀,虽然都是质量上乘的良品,但终究是比不上定鬼神、越前住常陆守兼重这样的极品宝刀。
在连砍十多人后,刀面被厚厚的血液与脂肪涂染成油亮亮的艳红色彩。
血倒还好,油脂才是大麻烦。
沾满油脂的刀身就像是被裹上一层透明薄膜,刀刃的锋利度大大下降。
青登毫不踌躇地松手弃刀,将刀留在了对方体内。
倏然间,四名雅库扎分别从青登的前后左右攻上来,欲图围剿青登。
青登见状,不紧不慢地将双掌探至腰后——
呛!呛!
随着两道拔刀声的接连响起,青登的左右手各拔出一把刀!
“左右互搏”,发动!
青登主动发起抢攻。
他沉下身子,右手的刀以青眼构式起势,猛袭右手边的敌人,对方险之又险地躲开。
这个时候,前面和左边的敌人持刀攻上。
青登翻动右腕,刚才砍向右侧之敌的刀“嗡”地折回来。
与此同时,他撩起左手的刀。
同时挥动的两把刀,在空中划出截然不同的弧线。
右手的刀自上往下地斩落,弹开身前之敌的攻击。
左手的刀自右上往坐下地劈出,逼退左边之敌。
不容喘息,新的白刃袭来——是后边的敌人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