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面的墙角有块破损厉害的地方,贝多芬常用来磨爪,如今爪印被保留下?来,当做纪念。
原本在墙壁一角的爬架被移动到正中间,平时谢锐言自己买的常用的乐器,以及问韩峤借的电音乐器,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爬架的各部分上?,像圣诞树彩灯的装饰,又像爬架上站满了拥有着各种乐器名的猫咪。
爬架的一侧是书桌椅,另一侧是榻榻米,榻榻米上还放着那条长耳朵纯黑色兔子抱枕。
如今兔抱枕产生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谢锐言用大肠发圈在兔耳朵上扎了个蝴蝶结,耳朵耷拉下?来,立耳变成了垂耳,还有些像一对双马尾。
韩峤:“?”
为抱枕的纯天然直立兔耳朵感到可惜的同时,还觉得谢锐言的脑洞无处不?在。
二?人身着睡衣,坐在榻榻米上?,谢锐言把抱枕递给韩峤,韩峤顺势将它抱在怀里。
闲聊了一会儿,韩峤的手指触碰到谢锐言的手腕,那块皮肤带着细微不同的纹理,还是那一小块分号的纹身。
又提起纹身,谢锐言笑得很好看,这会儿不再?抗拒告诉韩峤全部真相。
所谓真相,也只是比普普通通的日常残酷一些的事实,是发生过后被人记住、难以忘记的日常碎片。
谢锐言告诉韩峤,纹身是他成年的时候去纹的。
“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奶奶送我一个礼物,是一份秘密的‘更正声明’。她告诉我,我母亲不是因为意外去世,是得了抑郁症,和父亲在一起游轮旅行时跳了海。”
“你的纹身是在生日那天纹的?”
“嗯,我鼓起勇气去纹纹身,是想提醒自己,改掉狗脾气,多关心身边的人。但事实上?,我还没有见过谁比我更脆弱的家伙。我是不是很自不量力?”
“你帮了我很多,还说自己不?自量力。”
“我没有帮你很多,最多只是改善了你的睡眠,这还是靠韩总自己的有意识的调整。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尽的是微乎其微的努力。”
韩峤探过手,拍了拍谢锐言的手背,语气平和地说:“你很厉害,你超棒的,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觉得你很了不?起。”
谢锐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真的很棒,其实你可以跳过批评你的人,看看那些喜欢你的人,他们的评论有多热情洋溢。”韩峤问,“你要听听关于我妈的故事吗?”
谢锐言点点头,安静地看向韩峤的嘴唇,浅淡的唇色在讲述时又失一点血色,看起来更接近普通的皮肤。
他突然有些害怕韩峤讲述的这个故事,他感到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但他没有理由阻止韩峤说下去。但凡是人,就会有倾诉的欲望,说给适合的人听。
韩峤说:“我母亲叫陈仙,是个热情外?向的人,别人说她嘴巴坏,有些刻薄,但我知道她其实比谁都善良。她喜欢惊喜,也喜欢给爱人惊喜。她有偏头痛,韩老师和我都以为是颈椎问题引起的,从事木雕多年的职业病。”
“她在工作时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带着仙气儿,雕刻出的作品没有人不说好。她平时话多,唯独那个时候安静,不?和人犟嘴,她喜欢别人喜欢她的作品。”
“那年和韩老师的结婚纪念日,她还在琢磨雕一对戒指,偏头痛发作,打开落地窗,想透透气,一脚踩空……从15楼摔了下?去。”
“我们被警察叫去看了监控,韩老师那时自虐似的,翻来覆去的回放最后的细节,看她掉下?去时空白了的表情。我不?得不?拉住他,劝他不?要看。他问我怎么不?难过,但是一家有一个人崩溃都已经饱和了。他那句‘你怎么这么冷血,那可是你妈’的话,我记到现在也没法遗忘。”
“但其实是我的错。我从来也没告诉过他,我也很难过,我的无动于衷让他更加痛苦。所以后来遇到什么事,我都尽量说出来,明确表达我的感受。”韩峤顿了顿,凝望着谢锐言说,“和你一样,我们小时候就没有了妈妈。”
但韩峤做不?到像谢锐言那样,用一个纹身去提醒自己,他只是一味地想要忘记。
之后的多年里,韩峤总会想到,为什么在看似寻常的一天,他突然就失去了母亲。
在这一刻,谢锐言仿佛透过现在的韩总,看到了年少时的韩峤,以及他自己。
那个幼小的谢锐言,在人群里找妈妈,找到相似的背影,都不是她,晚上?也再?没有人进他的房间,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告诉他,妈妈来了,快点睡吧。
谢锐言呐呐地开口确认:“你现在的家也是15楼。”
“这个巧合,其实我一开始就发现了。当时还有一幢16层的楼,我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选。但真的搬进来的时候,因为这个楼层,我情绪低落了很长时间。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
“不?妨将它当成纪念。”谢锐言说完安慰的话,感觉自己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又补充,“现在我也在这里,在你身边,要是有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听,真的。”
“谢谢你,锐言。”韩峤温温柔柔地回应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穿白色的衣服。”
“我知道。”
谢锐言从最开始,就慢慢地观察韩峤。
谢锐言生性喜好探索自己的内心,也会去观察所爱的人。通过细致的观察,他发现了很多关于韩峤的事。
他知道韩峤不?爱穿白色,哪怕只是一条围巾,家里也少有纯白的床单和被套。但他一直认为这是韩峤的洁癖,白色脏了不?好洗,却没想过更深层的原因。
韩峤说:“其实不?讨厌,我小时候喜欢穿白衬衫。母亲坠楼那天也是。”
那天,韩峤穿了母亲给他新买的白衬衫。领子带着新月形状的刺绣,母亲亲手绣下,那是少有的被老师和同学夸衣服帅气,显得人很精神的一天。
“被通知父亲救人溺亡的那天,我依旧穿着母亲买来‘加工’过的这件衣服。我抱住父亲,河底带来的淤泥把它染脏了。”
韩峤从前不?相信命运,在那个时刻却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总会有天意。”
后来他再?也没穿过白色的衣物,哪怕被老师说,你要符合校规,穿好校服,向来听话懂事的他却也没能做到。
再?后来年纪大些,倒也还是个孩子,看到白色的东西,就会头痛,最严重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肤色就会心悸,考试进行不?下?去,还交过白卷。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韩峤没有再?去过学校。
那段灰暗的日子似乎看不?到希望,他分不?清究竟是什么让他坚持活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上?,或许只是本能的求生欲,是想死却不敢的懦弱。
成年那时,韩峤基本攒不?下?钱,除了养贝多芬,也到处看病,也好好地重考了大学。
看过心理医生,好好配合,吃了药,有所缓解。
“据说她的偏头痛是某种遗传病,我了解发作的时候有多痛,所以坚定地不想要孩子。”韩峤看着谢锐言的眼睛,慢慢地说,“但是医生说,能发作得这么频繁和严重,是生理和心理上?的病症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心病还需心药医,仅仅靠药物治疗,是不够的。”
谢锐言望了一眼身上?穿的白T恤,连忙起身,想要去换掉。
“没关系,现在好了很多,再?也没人能发现得了。”韩峤扣住了谢锐言的手腕,认认真真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也给我讲过睡前故事。她喜欢讲聊斋,即使我害怕听。她告诉我,人这辈子都会得到一个机缘,可能遇到自己的‘半身’。”
“半身?自己的另一半身体或者灵魂?”
韩峤点了点头,笑容很温和,却也很寂寞。
有些是亲人,有些是朋友,还有些是爱人,但人生在世,却不一定能遇到,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我们的经历有相似点,却也不?同。越往下?挖掘,我就越想让你觉得好受些,因为通过你,我看到了我自己。我不?能无动于衷,再?让‘自己’受一遍伤害。”
谢锐言一怔,猛地抬起头,瞪圆的深焦糖色的眼睛涌起错愕的水光。
“你在哭吗?”韩峤问他。
谢锐言矢口否认:“我没有!”
他背过身,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又侧头,不?动声色地蹭过去,贴住了韩峤。他闻到韩峤头发上快要散尽的香波味,好像是樱桃。
韩峤拍拍谢锐言的肩膀:“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不?开心。我会陪着你,不?会离开你。”
“你发誓。”
“我发誓。”
“我也一样。我会监督你再?去好点的医院治偏头痛,还有生活作息要规律,不?根治也能好很多。”谢锐言深呼吸两下?,再?抬起眼,语气强硬了起来,“你说过的,要多活几十年,你可别走那么快,我会难受死的。”
韩峤看着谢锐言,微笑起来,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肃穆。
他明明有过刹那的念头,不?想让家里的“小朋友”因为难过而哭泣,却犯了规。
破坏了这条法则之后,反倒觉得,看到谢锐言眼圈红红的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害他看到谢锐言抬起头的那个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谢锐言又说:“我争取灵感永不枯竭,更放松也更灵活,给自己、给伏羲写更多的歌。”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不?离开你,也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的未来。
韩峤松开怀里的抱枕,转而rua了一下?小谢总:“还有给我唱歌,给我弹吉他拉小提琴拉二?胡,给我当抱枕。你要是想做饭给我吃,我也不?挑食,来者不?拒。”
谢锐言:“???”
“魔鬼。”谢锐言没严肃过三秒,笑得人都倒在韩峤怀里,眼眶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脸贴着韩峤的腿,闷闷地发问,“经过在你家厨房的锻炼,我现在知道了,油里裹面衣,炸什么都是香的。油炸猫粑粑吃吗?”
韩总光速拒绝:“太黑暗了,我们霸总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普通人就可以吃,是吗。”谢锐言从韩峤怀里爬起来,顺势抬杠,斜睨了他一眼,“连猫的粑粑都不吃,还好意思说你爱它们。”
“谢锐言,我觉得你很不?对劲,你越来越不?把我当优雅霸总看了。”
“你自己捡来的,不?对劲也得受着。在身为霸道总裁之前,你首先是韩峤,是我的同居人,还像你说的,是我的‘半身’。”
“这么快就承认了?”
“不?是你要求的吗?还是你说完之后就马上不?认了,早知道我就该拿手机全部录下?来,每次吵架都播放。”
“那我再?说一遍。”
“这种羞耻的自白怎么可能说第二遍?”
“我不?觉得羞耻,我不?是你。”
“韩峤!你!”
两个人又小学鸡地吵嘴一阵,都把腰笑软了,喘着气坐在榻榻米上?。
谢锐言啪地仰天躺倒,戳着韩峤的腰:“韩峤,韩峤。”
韩峤也跟着躺了下?来,和谢锐言并并排躺在榻榻米上?:“我在,你说。”
“你cos什么天猫精灵。”
“嗯?”
“谢谢。还有,对不起。”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要给出道谢和道歉,韩峤也必然会全盘接受。
“我收下了,还有呢?”
谢锐言张开手臂,尽力地拉开,右手臂横过了韩峤的身体:“给你个超大的抱抱,祝你今晚也能做个好梦。”
“抱抱不够,今晚来我被窝。”
“不?要得寸进尺。”
“春寒料峭,我冷,你热。”
谢锐言转头看他:“继肤色差理论之后,这又是什么理论?”
韩峤笑着回答:“体温差理论。”
“呵,霸总。”
谢锐言翻滚半圈,压在上方,罩住了韩峤的身体,嗅到韩峤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悄悄用小指勾起这人的一缕头发。
虽然韩峤把头发全都“送”给他了,但偷偷摸摸还是有偷偷摸摸的滋味。
韩峤身上是和谢帷舟一样的香水,久了却愈发能证明,其实在不同人的身上,会散发出完全不一样的别致气味,而且,谢锐言现在回想到姐姐的香味,也不?再?焦躁和害怕,还有些想念她冷淡之下?的柔软。
韩峤抬眼,同样看着近在咫尺的谢锐言。
和双眼一样深焦糖色的碎发,正散落在谢锐言的眉宇之间。
小美人的眉眼生得锐利,笑起来却极甜,嘴唇殷红饱满,唇角带了上?翘的弧度。
小麦色的肌肤被普通的白色睡衣凸显出一丝难言的甜蜜,隐约间仿佛能闻到慕斯蛋糕的香气。
这样一块小蛋糕正和他零距离贴贴。
韩峤从不靠近白色,被谢锐言挨着,也好像穿上了素白的衣物,却难得不?感到不自在。
韩峤心想,也许谢锐言不?知道,谢锐言正在用他本人的方式与他相处,一点一点地治愈他的偏头痛、失眠症,乃至埋藏其下的心病。
“今晚言总有什么安排?”
谢锐言嘴唇轻启,荡漾在韩峤耳畔,声音像一碗温吞吞的蜂蜜水,顺着耳道,流进人心里。
“去韩总房间里,保证让韩总睡个好觉。还有……”
“你说,我尽量满足。”
“我要把兔子带过来,让你看我抱它睡觉。”
“当面NTR,不?愧是你。”
谢锐言眼珠一转,“叭”地在兔抱枕的三瓣嘴上亲了一口:“我还能这样,你的兔子的初吻被我夺走了,怎么样,是不是心服口服?”
韩峤先是惊了惊,皮肤泛起点红,随即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到瘫软,扶着谢锐言的肩膀,整个人端着的总裁架子一点也没了,优雅和知性全然消失。
“你又笑什么?”
“我们霸总……都经过,专业培训……”韩峤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你亲的是,它的眼睛。”
谢锐言薅住自己的头发,尴尬到脚趾抓地:“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挑一只这么黑的兔子!”
韩峤深呼吸,放平情绪,连人带兔子一同抱住:“接近我本人的发色,让你抱着更有感觉。”
“???”
谢锐言:现在气死还来得及吗?把我的眼泪和感动都还回来!
今日的回合,霸总的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