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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父子局(1 / 2)


谢锐言可以说是?连夜搬家,赶在韩峤起床之前出了大门。

人的勇气表现在方方面面,如今聚沙成塔,谢锐言回到了谢宅。

由“家”归“家”,时隔半年,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家中的佣人没有太大变动,家人却?是?变了很多。

谢帷舟更瘦了一些,而之前才来?过医院的谢羽又窜高了几公分的个头?,她的母亲茹寸心换了身火红色的狐狸皮坎肩,怀里抱着一只新狗。

谢乘章也改变了一些。

他生的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眼神如同猎鹰,额头?方正,鹰钩鼻,薄唇似笑非笑,弯起的唇角稍带些细纹,温和儒雅之中又带着叫人战栗的气质,那是?上位者?全然不收敛的刻意施威。

发型已然改变,从前不过耳廓的短发竟然长了不少,松松地扎起,垂在宽阔的肩膀一侧,倒让讥笑般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那扎头?发的发圈是?谢锐言给韩峤买的同款,某小众轻奢品牌限量版发圈,一模一样?的祖母绿缎面。

谢锐言呼吸一滞,险些乱了,谢帷舟却?见怪不怪地,在暗中对他摇摇头?。

谢锐言得?到了眼神示意,暗暗深呼吸,敛了神色:“父亲,心姨,大姐,二哥,小妹。”

谢羽亲亲·热热地喊:“锐言哥,你可回来?啦!”

谢乘章见到儿子,当即从喉间发出一阵按捺已久的朗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两手按住谢锐言的双肩。

“谢三啊,可算是?回来?了,小没良心的东西,这回还走不走?”

谢锐言翘起唇角,不带情绪地反问:“不是?父亲您赶我出去的吗?”

“父子哪有隔夜仇?正好,今晚papa有个聚会?,你也一起去。”

父子二人身形相仿,站在一起,周围的众人瞬间黯然失色,包括谢乘章的另一个儿子。

谢乾坤问:“爸,我呢?”

谢乘章眼梢微挑,不耐烦地用手背将长发撩到背后?,没有再给谢乾坤眼神:“俞芝很久没见你,你给我去约她吃饭。”

“好的,爸。”

谢乾坤说完,冷着眼看谢锐言。夺权之路上的绊脚石还会?回来?,谢锐言的心理素质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怎么说也是?被逼回来?的,谢乾坤并不对他另眼相看。

谢锐言这次回来?,却?并不是?为了金钱和权力,或是?博得?宠爱。

*

少有人能弄明白谢锐言的想法,除了和他接触后?开诚布公好好谈了的谢帷舟。

她认为谢锐言这次回家,不为修复关系,也不因为父亲的要挟而妥协,而是?为了一个“公道”。

谢帷舟从来?没有当面和父亲说“不”的勇气,只能在一旁,作为旁观者?,静静地观察弟弟的一举一动。

谢锐言归家后?,和谢乘章出席重要活动,被打扮得?符合谢乘章所有的要求。

谢乘章“龙颜大悦”,整个人年轻了十岁,对谢锐言的每一句都是?极致的夸奖。

二人还一起去了天文馆,情侣约会?的最佳打卡地点。林女?士去世后?,谢乘章常常带年幼的三子过来?,频率比去北方的滑雪场更高。

在那里,谢乘章和谢锐言探讨了宇宙的奥秘。

“你不是?喜欢看月亮?透过月亮,你又看到了谁?”

“看到了您,父亲。”

“老赵说得?不错,偶尔的放养也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谢乘章像是?满意到了极点,撩着接好的长发,微微地笑,“你最好只看到了papa,否则,你过去在意过的那个人,会?过得?不那么愉快。”

谢锐言望向?祖母绿的发圈,淡淡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乘章的眉头?猛地跳了一下:“你说你老子什么?”

谢锐言对着他微笑:“儿子在说自己愚笨,枉费您的教导。”

*

谢锐言回来?后?的第二周,谢乘章的“爱”就转化为了事事的操控。

不但是?衣食住行,每每谢锐言进?入浴室的时候,谢乘章也推门而入,站在旁边,看谢锐言刷牙、洗脸,手把手地教他不要把牙刷横着拿,毛巾怎么样?再拧干一点。

都是?谢锐言很小的时候,母亲教过他的生活小窍门,谢乘章的语气、动作都和林稔年毫无区别,说的话也一字不差。

但往往加上一句,你做得?不对,你怎么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很快的,谢乘章把谢锐言和其他人分开,单独吃他做的饭。

他收走谢锐言的手机,搜出那张跟了谢锐言十六七年的SIM卡,一并拿走锁在了保险箱里,全方位地断了谢锐言的网。

他不再让谢锐言出门、碰乐器。

他用他能想到的各种词句攻击谢锐言拉小提琴难听,说他以前的乐队是?垃圾。

谢乘章唯一“赏赐”给谢锐言的,是?谢锐言从小住到大的那间房,书桌上放了谢乘章多年来?写的关于?房地产的著作,供谢锐言瞻仰父亲的风采。

他把梳子塞进?谢锐言的手心里,让儿子给他梳头?发。

谢锐言敷衍地梳完,拽断了几根毛,在谢乘章的连连皱眉中说:“您自己也长了手。”

谢乘章也不恼,笑着说:“既然这样?,谢三,你去把房间里的乐器处理了。”

谢帷舟见势不妙,上前劝阻,被谢乘章一掌甩在面颊上,流了鼻血。

“谢大,我和你说过什么?听话。”

谢锐言扔下手里的梳子,拦在二人之间:“别动我姐!”

“可以啊。那你照我说的做。那些玩意儿我没给你扔掉,怕你记恨我,我要等你自己心甘情愿地动手,让它们报废。”

“……我知?道了,父亲。”

“锐言,你不要这么做,父亲要打我就打好了,你的乐器不可以——”

“你给我闭嘴,一巴掌不够是?不是??!”

“我会?处理的,父亲,给我点时间。帷舟姐,没关系,真?的,我好久没回来?了,那些乐器没有人保养,已经旧了,没关系。”

谢乘章赢得?了胜利,手掌摸上谢锐言的脸,愉悦而轻柔地微笑:“叫papa。”

谢锐言用力地别开了头?。

*

谢锐言依照谢乘章所说的话,回房第一时间砸了自己房间里的乐器。

每一把都在过去精心保养的小提琴、奶奶牵着手去挑选的二胡、妹妹悄悄塞过来?的她自己不想学了的卡林巴……

谢锐言亲手毁掉了曾经最珍视的一切。

谢乘章一直在旁边监督,指导应该先砸哪件,后?砸哪把,直到所有东西全部?消灭,才踏着轻快的步伐,满意地离开。

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谢锐言抓住那三把被他折断的琴弓,抱在怀里。

“我在干什么啊……”

他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强大,溺水的窒息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本以为抛弃的行为模式再一次狠狠扼紧了他,要把他掐死。

谢锐言去洗了把脸,敲开了谢羽的房门。

“锐言哥,有什么事呀?”

“我行李在你这里?”

“嗯,姐姐让我帮你收着。她说如果?直接给了你,爸爸又会?收走的。”

“没事,给我吧。”

谢羽把谢锐言的行李箱拿给他,谢锐言拖着它回到房。

他行李不多,箱子按理说很轻,他却?觉得?沉。

从韩峤家出来?,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一件小小的礼物。

行李中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埙,韩峤捏完烧制的,刻着瘦金体风格的英文字,Liebling。

由于?韩峤也不专业做这个,只是?跟着大师傅学习,埙的音色并不那么饱满准确,吹起来?时走调如同韩峤本人。

谢锐言却?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如果?拿到它,对着韩峤落过嘴唇的地方吹一吹,应该就能冷静下来?。

这会?儿,谢锐言往行李箱里一探,韩峤送给他的埙竟然是?碎了的。

谢锐言猛然记起在天文馆的时候,谢乘章和他提过行李。

谢乘章说:“该处理的,papa都帮你处理好了。”

谢锐言深深地呼吸,忍着眼泪和痛苦,把埙的碎片在手中拼合。

没关系,可以修好。

没关系。

韩峤给他的东西很多,不能因为被谢乘章毁掉一样?而沮丧。

他将碎片放在桌上,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行李箱一角。那里有他那套韩峤最喜欢看的酒红色西装,还有条……

深咖色的缎面领带,没有绣鸢尾花。

谢锐言摸着黑,离开得?匆忙,没来?得?及当面说再见,还错拿了韩峤的领带。

是?韩峤最喜欢的那条,还曾数次戴着,不知?不觉就成了他们搞西装按摩的时候的指定款。

谢锐言还记得?它的领带尖挠在自己腿上的一点点痒,那时的心里有酸也有甜。

谢锐言额间流下冷汗,爆出一声难捱的痛哭,扑过去把领带攥在手里,死死地捏着它,坐上半年没有人睡过的床,解开了自己的衣扣。

……

不知?道过了多久,领带被身下的汗液打湿,韩峤的气味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惧怕和负罪感。

韩峤还好吗?

韩峤在做什么?

他是?不是?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谢锐言将领带勒得?更紧,要浇灭自己可耻的行为的冲动。

他哀哀地哭了起来?,在不合时节的棉被里边闷声嘶喊。

“啊……啊啊————”

他不敢喊出韩峤的名字,怕被谢乘章听见。

……

两天过去了。

谢锐言没有进?食,胸闷到呕吐,到最后?,能吐出的只有胃液和胆汁。

谢羽好奇地抵着门,却?听见哥哥痛苦的声音,跑去找茹寸心:“妈,你帮帮三哥吧,三哥快要死了!”

茹寸心膝头?盘着一只乖巧可爱的沙皮犬,来?回地抚摸。

细白的手戴满金玉宝石戒指,狗被硌疼得?汪汪叫,茹寸心猛地一拍狗头?,抬眼悠悠地说:“小赤佬死不了的,你不要学他和大人闹,要乖一点,知?道伐?”

“妈,你也看着三哥长大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想道德绑架你妈呀?少来?这套,侬自己想想好,这学期考过多少分?还玩娃娃?配不配得?上遗传给侬的大脑?”

谢羽反倒被骂了一顿学习成绩不好多管闲事,哭着跑去求谢帷舟。

谢帷舟给谢羽擦了眼泪,打电话求助营养师和心理治疗师,被抽走手机。

谢帷舟身体一颤,缓缓抬眼。

谢乘章笑得?温和儒雅:“听爸爸的话。”

“父亲,弟弟这样?不行,至少他需要心理疏导,您真?的不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吗?”

“谢大,你是?在暗示我什么?我们谢家从来?没有什么病史,你是?怕你弟弟还不够废物,要往他的档案上加一笔精神病史?让谢家人遭受更多耻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三的朋友呢?就没有让他情绪稳定下来?的人?”

谢帷舟的指甲勒进?手心,定定地说:“不是?都被您赶跑了吗?”

谢乘章扬起了手。

“您打我也不会?改变您想养废弟弟的事实。”谢帷舟握着拳头?,深深地、用力地呼吸,“我们四个子女?之中,您最中意的是?锐言,却?把公司交给了我和乾坤。我不明白您,您真?的疼爱锐言,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为什么……要养废他?”

谢乘章的手轻轻落下,在谢帷舟的脸颊上缓缓地抚摸:“别向?我问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是?你们的父亲,还会?害他不成。他是?我最有才华的儿子,我很爱他,让他陪在我身边,放你们去飞,不好吗。这样?吧,你去把孟寻叫来?,我记得?那小子哄人挺有一套。”

谢帷舟软了语气,毕恭毕敬地回话,眼里却?没有了过去盲目的崇拜与畏惧:“我明白了,父亲。”

她明白了。

父亲的心愿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不忘初心,只是?想要养一条狗。

养一条能盘绕在膝头?,不叫也不吵闹的好狗。

让他走不远,让他飞不高,这样?谢锐言就能在他的手心里乖乖呆着,哪里也不去。

谢锐言得?知?奶奶早已离开的真?相时,谢帷舟和谢锐言大吵一架,认为他口中的“父亲的傀儡”“小狗音乐盒”过分夸张。

如今却?是?一点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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