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盛夏。苏宅之中荷香习习,伴着一阵阵蛙叫蝉鸣,倒是金陵城中一个难得静谧的所在。
谢玉被俘,本就因私炮坊一事被梁帝厌恶的太子,如今更是失去了主心骨,碍着宫里越贵妃的情分,梁帝虽未明说,然则太子废与不废,也似乎只是一道诏书的距离了。
太子倒台,誉王自然是志得意满。这些天,除去那些原本就依附誉王的大臣,其余持观望态度的朝臣,此时也纷纷开始表明态度和立场。除了穆王府与沈追这等亲贵出身又耿直不阿的官员,其他人挤破脑袋想寻找门路探访誉王,尽管誉王的人再三拦截,那华贵宽阔的王府门槛,还是险些被踏破。
“誉王这些天,倒真是春风得意,看这样子,他是连你这里都没空来了。”
黄昏时节,一天的热气还未散去,不过梅长苏一向畏寒,对于热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此刻,他和蒙挚坐在庭院中的凉亭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不远处,飞流和竹惜练剑。
“不过啊,他不来也是好事,正好趁这个空档,你可以好好歇歇。我看你一年到头都是费心思量筹谋,真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噗”的一声清响,梅长苏眼前一个小小的茶炉上坐着一个精致的白玉茶壶,里面是誉王今春新送来的梅长苏最喜欢喝的竹叶青茶。
“这竹叶青茶的烹制是最讲究火候的,早一分,竹叶的茶香便没有完全释放,难免食之无味;迟一分,水温过热,烫口灼热,也便失了其本自温厚清冽的味道。”
蒙挚睁着一双有些疑惑的眼睛,看着梅长苏一双纤细的手,轻轻地熄灭了茶炉,小心地将白玉茶壶提起,拿在手中左右摇晃,片刻后,提高到离茶杯两寸左右的高度,倾出一条两根金线般粗细的水柱;水柱稳稳落在石矶上的白玉茶杯中,没有溅出半分水痕。
“蒙大哥,夏日里饮着竹叶青茶,最是祛湿除热,你不妨多饮几杯。”
蒙挚接过梅长苏手中的茶杯,左看右瞧,究竟也瞧不出有什么值得这大才子鼓捣这么久的门道,于是仰头,一饮而尽。茶叶倒是入口清香,不似陈茶那般凝涩滞口,可若是让他再多说出几分好处,怕也是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如何?”梅长苏轻笑着问。
“好茶自归是好茶,不过......哎,小殊,我就是一个粗人,哪里像你能懂得这么多雅致风情。不过话说回来,以前的你,也懂这么多吗?我怎么没发现呢?”
“以前......”梅长苏清淡的眉目没有一丝波澜,他淡淡地伸出自己的双手,细细看着。
“以前,这是一双拉弓射箭的手,可是现在,我提不动刀,拿不起剑,它们,便也只能做些这种小伎俩,自娱自乐,排忧解闷了。”
“小殊......我......”
虽然梅长苏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任谁也能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一丝凄凉与自伤。蒙挚自悔于刚刚说话不过大脑,此刻看着梅长苏这般模样,却是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好了,蒙大哥,我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若是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光是景琰三番两次的误会,恐怕我都撑不住了吧?”
“哎......”蒙挚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你们。我就不明便,为什么你一定要瞒着靖王。你们把话说开,他不是更能对你推心置腹?两人毫无猜忌的合作,不是更有利于达成大业?”
梅长苏摇了摇头,“此番事业,要的便是冷血无情。他若是一旦有了感情,便是有了软肋,我倒宁可他不信任我,也不愿意成为他被人要挟的死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靖王与誉王不同,他本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铁骨男儿,你偏偏要让他做辣手无情的掌权者,说穿了,靖王这一世,活的不是权力,而是感情。你这般逆着他的性子推着他往前走,你不觉得也太残忍些了吗?报仇,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那么重要吗?梅长苏微微眯了眼睛。自己有时也这样问自己。就忘掉过去,逍遥于江湖之间,又有什么不好?可是......
霓凰,景琰,祁王,还有小舞......如果不还他们一个交代,生者又何以安乐,死者又何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