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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让人(1 / 2)


眼看?就是晚饭时分了,谁也?不敢让皇帝久等,徐循随便把打起来的大辫子拆了,盘了个一窝丝的头?,连狄髻都没戴,就是随便插了两根金簪,家常戴得一对小米珠耳环也?没换,套上一件红绫袄子、藕荷色绣梅花的裙子,披了一件灰鼠斗篷,连胭脂都没来得及上匀呢,急匆匆就跟着马十出去坐上肩舆了。

到?了乾清宫——还正好,皇帝刚出去打了一套拳回来,也?是才梳洗完了。他穿得就家常了,因是炕烧得很暖,暖阁子里如春天一般的,皇帝就穿了一身淡黄色中衣,连袄子都没披。头?发随意地散在背后,还湿漉漉的,上头?挂着水珠。

不可讳言,年轻男子在剧烈运动以后,浑身上下自然而然会散发出一种?雄性的气?魄,徐循很难去具体形容这气?魄里都包含了什么。也?许是视觉、嗅觉的刺激,还有脑内的遐想都结合在了一起。反正,她看?着皇帝,都有点挪不开眼神了,轻轻地咽了咽口水,才把自己的眼睛从皇帝健硕的身姿上拔起来,墩身给皇帝行礼。“大哥。”

皇帝看?到?徐循脸上没抹匀的胭脂,还有那明显是急就章梳起来的发髻,随便一套都没讲究的配色,也?是忍不住有点好笑,他亲昵地把徐循拉到?自己身边,“就在阁子里开膳吧——你也?是的,哪有人和你一样?这么懒怠,日头?还没落山呢,就卸妆换衣服的?”

徐循自知理亏,只能嘿嘿地笑,站在炕头?也?解了袄子——阁子里确实是有点热。

从她进来开始,中官们就不言声退出去了,徐循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脱了裙子也?学皇帝一样?,就穿着里头?的比甲、撒脚裤,两人在炕上对面坐着,皇帝还说呢,“就不必打扮了,直接那样?过来不好吗?瞧你这急匆匆的,脸上胭脂都是一块红坨坨。要不是你生得好,简直村气?死了。”

见徐循嘟起嘴,有丝愀然,他又?忙转了口风,“这不是我们小循生得好吗,看?起来倒也?还有几分俏皮的。”

徐循这才喜笑颜开,和皇帝叽叽喳喳道,“我也?想就那样?过来呢,是嬷嬷们说,我打着辫子,穿着家常那样?的衣服,看?起来就和个丫头?似的。就是到?了乾清宫门口怕也?进不来。”

这个小丫头?,虽然也?二十多岁了,但?身上这种?白纸一般的纯粹却根本?都还没有褪色,如果不是自己提起,军国?大事她是一点都不过问——完全?就是没有兴趣。她的兴趣集中在日常生活里,琐琐碎碎的,不是说今天和谁下了一盘棋,谁走错了一步,就是说她去给谁请安,和谁聊天了。宫廷生活在她口中,简直是透着无比的风平浪静、祥和宁馨。

皇帝闭着眼似听非听的,过了一会,只觉得徐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便又?睁眼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徐循拿白眼看?他,“您都听睡着了,我还说什么呀。”

这时候,中官们也?垂着头?把膳桌给抬进来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就放在炕下,徐循一看?就又?转移了注意力,笑着说,“哎呀,今儿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菜!”

徐循爱吃的菜比较偏向于淮扬口味,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乃至三丝敲鱼这些家常菜都是她比较爱吃的,还有南京老家的芙蓉鲫鱼她也?和皇帝夸奖过好几次。皇帝看?着她纯真?的笑靥,眼神都柔和下来,他笑说,“就是,怎么这么巧,都是你爱吃的。”

徐循嘟起嘴,又?是要笑又?是要装恼,一边背过手去擦脸上的胭脂,一面道,“大哥今天就是特别坏!”

皇帝哈哈一笑,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谁说我刚才听睡着了?你不是说今儿在宫里分过冬炭火的事吗……嗯,我看?你分得好,分得很好!”

徐循这下真?的被皇帝话里的笑意给招恼了,她拿筷子头?去敲皇帝的手,也?不分尊卑了。“你讨厌——”

两个人一边说些家常,一边吃菜喝酒,徐循眯着眼笑得好开心,和皇帝热热闹闹地品着菜色的好坏。“这个蟹粉狮子头?肯定是新?厨子做的,原来那个厨子,没有这个清香的味道,像是加了姜汁呢。”

皇帝对吃食不是很讲究,具体表现在他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却不知道这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做的。但?这不妨碍他纵宠地看?着徐循,“喜欢就好,让他们天天给你上。”

“天天上那就太容易吃腻了。”徐循笑了,眼一溜,看?到?暖阁外头?的长条画案,“呀,又?画了新?画儿了,还是小老鼠么?”

“若是手里有笔,给你一笔头?吃。”皇帝佯怒,“在你心里,我就只会画小老鼠?”

不过皇帝确实喜欢画老鼠,和徐循在一块的时候都画过好多,他画的老鼠惟妙惟肖、生动可爱,徐循还求了两幅在自己屋里,现在就挂在西里间的墙上呢。徐循冲皇帝皱了皱鼻子,笑道,“今年都没见大哥斗蛐蛐儿,大半时间都拿来画老鼠了吧?”

皇帝叹了口气?,“昭皇帝周年还没过呢,这时候也?就是画点画儿了,斗蛐蛐太热闹了,影响不好。”

今年秋季,皇帝也?没出去游猎。得了闲也?就是在东苑、西苑骑骑马、练练拳,连马球都没有玩的。徐循更?是从文皇帝去世时开始就再也?没有骑马了。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叹了口气?,有种?心照不宣的忍耐感?——等到?明年夏天,昭皇帝周年过了,这长达两年多动荡不安灰色晦暗的生活,仿佛也?总算是可以看?到?头?了。

热热闹闹地吃了饭,皇帝再也?不想去看?奏章了。和徐循谈了谈坊间新?出的话本?小说,两人均都道,“故事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徐循更?是说,“多亏了文皇帝的文治,现在许多古典籍都是有了抄本?。这一阵子又?不能出去玩,我在宫里闲了,就和他们说,去借阅些话本?戏曲来看?,确实还是前朝古曲有可观之处。咱们现在宫里唱的戏都没大意思,那些新?出的话本?更?是好笑,写做才子佳人,读来都是男盗女娼。书里一发连规矩都没有了,全?是穷酸书生做梦。只因为会读书,女人都来哈他,礼法也?不顾了,前程也?不顾了。虽有明理的家人阻挠,他一朝中了状元,皇帝自然会发话赐婚。——大哥你在宫里长了这么多年,可见到?有敢和皇帝提亲事的状元没有?”

皇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就阿翁那个脾气?,谁敢?”

“昭皇帝脾气?好,指不定臣子们就敢的。”徐循的语气?略带天真?,眼睛却是一闪一闪的,明显在逗皇帝。皇帝笑道,“爹脾气?虽然好,却也?不是好在这里,你当他就不敢杀人吗?虽说号仁宗,可当年守卫北京时,爹定下的计策,不知让建逆的军马折了多少在墙下。”

他调换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徐循边上,笑道,“不是穷酸书生,谁会编排这些话本?啊,戏曲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周王了,他对这些倒是有兴趣,再过几年,咱们问他要些话本?杂剧来看?,若是写得好便罢了,若是写不好,小循你写两本?给我看?。”

徐循慌忙道,“我才不要写,那都是心里不老实的人才写的东西。”

“书言其志,老实人也?是有志向的。”皇帝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徐循的脸颊,“小循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徐循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她注视着皇帝,目不转睛地呢喃道,“我……我愿现在此刻永远延续下去,我能一直服侍大哥到?老。”

她眼角眉梢含着淡淡的笑意,让皇帝心头?亦不禁暖烘烘的,他将徐循拥入怀里,低声道,“好小循,会有这一天的。咱们俩天上地下,永不分离。”

徐循的身子微微一僵,这一点变化,并未瞒得过皇帝,他诧异地看?向徐循,心里倒还没有起疑,只是玩笑般地道,“干嘛,不愿陪着大哥一道白头?到?老啊?”

“大哥。”徐循面色却是一苦,她轻轻地推了推皇帝的手臂,“不要……不要乱抱我挪位置,人家身上不方便呢……”

噢……

皇帝一时也?有点尴尬,他对天癸这事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忙道,“这……蹭脏了没有?”

徐循红着脸把他赶去暖阁子外头?,留下两个宫女折腾了一会,才出来道,“没脏……大哥,我要回去了……”

身上不干净,是不好留宿在乾清宫的,若是血污被褥,就是皇帝自己不在意不觉得晦气?,徐循只怕都没脸见人了。皇帝虽然大为不舍,但?却也?没有办法,他依依不舍地道,“不若再留下来,我们下两盘棋你再回去——我让你三个子。”

徐循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她垂下头?慢慢地走近皇帝胸前,半靠不靠地在他胸前低头?沉吟了一会,倒显得是有些心事了。

“怎么啦。”皇帝便柔声问。“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

“我……我……”徐循犹豫了一会,闷闷地叹了口气?,道,“嬷嬷劝我说,让我多提拔提拔底下的昭容、美人们。大哥你今晚要是想……青儿、紫儿和赵昭容都是方便的。”

虽然说得是很大度,但?从她撅起的唇瓣,以及四处乱飘的眼神来看?,徐循的心思到?底如何是可想而知的事。

皇帝被她闹得浑身都软了,恨不得把徐循吞进肚子里随身带着,他搂着徐循好声好气?地说,“嬷嬷们劝你,虽是她们的职责,可你现在也?是个主子了。爱听不听还不是随你的便?不想提拔就不要提拔,难道你的那些妹妹们,还敢甩脸子给你瞧?谁要给你气?受,你和我说,转眼我就把她打发到?冷宫里去……”

徐循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你也?明白的,嬷嬷们说得有道理,我不能落下个小气?的名头?。”

徐循最大的好处,就是她虽然天真?娇痴,但?却同?时又?非常明理,非常的让人省心。她靠着皇帝的胸膛画圈圈,一边画一边说,“再说,您平时那样?疲倦,也?需要个人好好地服侍你。今晚我不能,本?是我的罪过,还要拦着您找别人服侍,岂不是我的不对了?大哥你不用顾虑我的那点醋劲儿,若是想要人服侍就只管派人去传,若是不想那你就早些休息……”

徐循不画圈圈还好,她这么随意地一画圈,倒是把皇帝的火气?给撩拨起来了。说句实话吧,一天的案牍劳形之后,皇帝也?的确需要纾解一番。徐循口中带出的两个旧人一个新?人,旧人温存解语技巧过人,新?人么,总是能带来新?鲜感?和征服欲,对他都是挺强烈的刺激。他强自压抑着脑海中难以自制的念头?,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徐循,“你也?别想太多了,今儿让你过来,就是想你了,和你说说话儿……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以后想我了你就让人带个话,我上你那去看?你……”

把徐循送走了,皇帝又?看?了几本?奏折。却是越看?越觉得无聊烦躁:昭皇帝给他留下了一个强大的内阁,里头?充斥着能人贤臣不假。——可就是因为臣子们太能耐了,皇帝做起事来都觉得束手束脚的。很多时候,即使?是一封奏折,以及封面上贴着的票拟,都能让他发觉一种?极为不祥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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