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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害死(1 / 2)


老?年人觉短,太后侵晨时分?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栓儿在床里头?倒是睡得正熟,发出细细的鼾声,她轻轻地摸了摸孙子?的额头?,挑开了上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丝绒线,披衣下了床,一番洗漱以后,便?来到佛龛前,先上了三炷香。

说来,太后也算是热衷佛事,但她并?不算太虔诚,只是礼佛进?香,很多时候是一个很好?的社交手段而已。从年轻时为了迎合太宗,崇信了佛祖开始,太后居所就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礼佛,但她并?非日日前来参拜,此时进?香时,心里想着的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佛祖,而是自?己才崩逝未久的长子?大行皇帝。

天下事,哪有一帆风顺的?真正理?想的家庭关系,只存在典籍里。实?际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说太宗和仁宗两?父子?,仁宗受过多少父亲的气?可太宗崩逝时候,只怕除了解脱以外,也不免有几分?伤心。太后自?己和长子?,不是不存在问题,但现?在人都去了,还去得这么突然,心里剩下的就只有他的好?了。

从小就知道心疼母亲,为她分?忧,做太孙的时候,有好?东西都先奉献给母亲,宫里的事情,处处都依照她的意思来办。后来做了皇帝,虽然母子?间有过意见分?歧,但对?清宁宫的供奉,却是从来也没有少过。对?弟妹也是照顾周到,同母的不同母的,都十分?服膺他这个大哥,国家在他治下,风平浪静、兴旺昌盛,虽然子?息有些问题,可到底也有了两?个儿子?……太后对?儿子?是有不满,但这不满,集中在私人感情方面,不过是玉璧上的一片微微的瑕疵,归根到底,她终究是为了长子?骄傲的——没有谁比她更明白,当个好?皇帝,是有多难。

远的不说了,就说近的,建庶人登基为帝时,也有二十多岁了,当时太祖留下的又何尝不是一片大好?基业?太后侍奉太宗和仁孝皇后时,曾多次听其感慨,若非建庶人自?己倒行逆施,太宗就是有天大的运气,也不可能登上皇位。饶是如此,他靖难登基的过程,依然是重重险阻,说不得是天命所钟、气运相助,最终才走到了这一步。

其实?,即使是如此,坊间对?建庶人,也不是没有同情的言论,以叔王谋侄皇帝的位置,赢了似乎也不光彩。但太后乃是当日局中人,对?这样的片汤话,她一贯嗤之以鼻。削藩都快削到鼻子?上了,不动就是个死,多少前车之鉴在那放着,连太宗同母兄弟周王,先被迁移到了云南烟瘴之地,接着又回京监禁,若是不‘清君侧’,只怕没过几年,全家老?小都要被牵到南京城里圈禁起来了。实?际上若不是建庶人这样咄咄逼人,太宗又何能下定决心要奋起一搏?

前事之鉴、后事之师,如今坊间,对?当年的事几乎是讳莫如深。但太后却还没有忘记少年时的往事,并?非说她相信栓儿就会?故技重施,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兵权的藩王为难。但话又说回来,自?己年岁已高,还能再照管朝廷多久?哪怕就按十五年来算,到那时,栓儿也就是和建庶人差不多的年纪。

不错,大行皇帝登上皇位时,也不过三十许人,但他从小过的是何等日子??在征战中出生,陪着祖父四处南征北战,阅历丰富,见识过人间百态,早在做太孙、太子?时,就已经多次外出办差。他的能力,是早经过祖父、父亲、母亲乃至群臣一致认可的,即使是青年登基,也绝无主少国疑之虞。栓儿和他,能相比么?幼年履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身份贵重,几乎不可能出宫,一个在深宫里关了二十多年的少年人,即使是经过最完善的教育,只怕也不能放心地把国家交到他手上吧?

再说,国朝虽然重文轻武,但京城就在鞑靼人附近,君王不懂武事,这一点是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开国到如今,算上建庶人一共五个皇帝,四个都经历过金戈铁马、刀头?舐血的生活,就连她都曾在风雪中为这北平城的安危而奔忙过。唯独就是建庶人,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登基不过几年,就搞得山河一片零落,自?己到现?在都是生死不知。让五小子?继位之语,初听是天方夜谭,但太后问心无愧,她知道外头?难免会?有些议论。第一个就是皇后,如今自?然少不得多处奔波着忙,指不定正忙着和群臣串联……但这些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让五郎即位,是如今这局面下相对?来说最为理?想的选择了。

一样都是天家的血脉,五郎即位,也不能说是皇位旁落,当然,他上位以后,皇位的传承必定会?落入襄王一系。但太后以为这也可以接受,襄王是有嫡长子?的人,明确就是襄王妃所生,虽然自?小也是生活在藩王府内,不算接触过民间疾苦,但五郎身子?康健,而且又从不服用那些杂七杂八的什么仙丹,不说别的,起码可以向祖父、父亲看齐,活到个五十岁吧?到那时,太子?怎么都有快三十岁了,从十岁上出阁读书,也算是经过二十年的储君教育,期间少不得各处历练,这就又比现?在着急忙慌地把皇位交给栓儿,要靠谱得多。

当然,若大郎能活到五十岁,整件事势必又不一样,能活到六十岁、七十岁的话,皇位那肯定是栓儿的没跑,她也不会?——也不能多说什么了。谁让大行皇帝去得早呢?这么做,对?栓儿是不太公平,可人生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若生为嫡长,皇位就该由他继承,完了天下人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的统治……那建庶人该上哪儿哭去?书上写的倒是挺美,可治国又哪有这么简单?

这也是大郎的两?滴骨血,她心不在焉地思忖,肯定是要尽力保存的。还好?,五郎性子?温存敦厚,她有把握,绝不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担心,就对?侄子?动手。把孩子?养在大内,大不了就带在自?己身边,等长大了以后,若是果然愚钝不可造就,那么倒更安全了,若是个聪慧有心思的——

想到自?己那大孙子?,太后无声地摇了摇头?,无奈地一笑。栓儿、壮儿这两?个孩子?,和当年的大郎比,简直是天上地下。若是他真的聪慧有神,自?己倒宁可赌一把了,可这几天亲自?带下来,却只是越发坚定了太后改立襄王的想法:等到襄王继位,谁还来认真教他读书明理??以栓儿的资质来说,浑噩富贵一世,也不算是个坏结局。

说到底,都是命。太后经过多少事情,早已经说得上是心如铁石,此时却也不禁要感慨一句:胡氏、孙氏、徐氏,这三人不论谁讨她喜欢,谁不讨她喜欢,可哪怕有一人能生个儿子?——哪怕是孙氏呢,也总比罗氏好?吧?还有壮儿,那个吴氏,什么东西!他偏又瞧着一点也不像大郎,可想而知,定是像母亲的了,若不是徐氏教着,还算是有点样子?,不然,谁知道日后是不是又是个欺师灭祖的不肖子?弟!

想到这里,太后微微一怔,她停下了喃喃的诵经声,抬起手来,示意两?边宫女将她扶起。“小乔儿呢?”

虽是自?封于清宁宫内,但太后并?不是自?我幽禁、自?我放逐,闭门?不出,只是她的一个策略,让大家都能缓开一步,从容思忖局势,反正,大行皇帝的丧事还没完呢,天气也还很冷,大家都还有时间来仔细地想想让襄王登位的好?处。外头?百官的动静,她可以找到一些耳目去探听,这内宫的各种事情,就交给乔姑姑来监管了。所以这一阵子?虽说是封宫,但她出入宫闱的次数还要比以前更频繁,少不得多往六尚处跑,监督着整座宫廷的日常运作。

今日也是赶巧,乔姑姑刚回宫不久,见到太后,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太后倒未在意,而是提起了一个人来。“皇贵妃现?在还住在那——那什么殿里呢?还是那天就一起走了?”

当日皇帝乍然崩逝,一时间多少事情!太后哪有闲心惦记一个皇贵妃,悲痛之余,还要张罗丧事,定遗诏,回了宫想到那个什么赵氏惊天动地喊出的那一喉咙,越发觉得儿子?的后宫里只怕没有几个好?东西,他壮年崩逝,和这些狐媚女子?不知道德廉耻,不肯劝谏他少服丹药,怕也有一定的关系。火气一上来,又怕儿子?去得着急,在路上孤单害怕,连忙就把那几个挑事精和余下那几个还算正经的服侍人一道殉了——从儿子?的表现?看,只怕送下去那几个人,都不算是得他的心意,索性就把新选的秀女也给送下去了。

宫里一下少了这些人,如今除了几个公主皇子?以外,就只有皇后一个住户了,当然是十分?安静少事。太后完全就把皇贵妃抛诸脑后了,她处理?完了大郎的后事,就动了心思,开始琢磨着继承人的事来了。皇位传承,事关重大,这几日双方明里暗里没少交锋、辩论,也就是这两?日把宫封了,她才渐渐缓过来,有余裕关心杂事。这不是,想到壮儿,忽然就记起了皇贵妃——当时随口?一说,根本心不在焉,满心都在盘算皇嗣的事,她是自?己都拿不准,有没有多添一句,让人把徐氏一起殉了。

“这……”乔姑姑一开始竟答不上来。“当日,您没下令让她殉葬……”

太后也不以为意,知道她怕也根本都忘了这号人物,她沉吟了片刻,便?挥了挥手,“看在她到底是点点生母,又还算把壮儿教得过得去的份上……终究是再见她一面吧。如今没了大郎撑腰,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嚣张。”

这头?白眼狼,从十年前废后风波开始,明里暗里,没少受过清宁宫的好?处,没有清宁宫撑腰压阵,她的风头?能一次次地盖过了皇后去?只怕连壮儿都捞不到来养,可且看她是如何回报清宁宫的?长达几年的若即若离以后,接管宫务时,居然连太后的脸都打,还连着打了好?几次。她的名声是立起来了,可清宁宫的脸面呢?无非是仗着有皇帝盛宠,所以心思活络罢了——也算她手段比孙氏高了几分?,这些年来,处处把孙氏压得喘不过气不说,见缝插针的,到底还是给她弄了个皇贵妃出来,距离后位,也就是一步之遥了。若非根基比孙氏要薄弱些,这后位谁属,只怕还不大好?说……

和孙氏比,徐氏可算是有心气、有手段,皇帝在时,太后还真没法彻底降服她。就是如今,一旦这个特殊的时期过去以后,身为藩王养母,她在宫中也算是自?有依仗,也不是她可以随意塞个罪名弄死的——自?然,太后也不必如此行事,要她死,一向是简单的,不简单的是如何降伏了这个包袱不浅、城府极深的皇贵妃,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清宁宫所用。

若她还算是见事清楚,此时当也可知道,以自?己和她的关系,清宁宫要她殉,是天经地义?,不要她殉,那才是网开一面……

太后对?徐氏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知道她见事一向都很清楚,不过,到底要不要留她性命,她也还没有想好?。若是襄王即位,孙氏不说了,毕竟是皇嫂,怎都要尊养起来,这一点,即使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妥协。但,身为壮儿养母,又极有心机手段,也还算是有些姿色……这样的人,没必要继续在宫闱中存在,不大不小,始终都算是个隐患。

她并?不准备一开始就揭露自?己的盘算,更不以为徐氏会?猜到自?己的盘算,被乔姑姑这么一提,她也依稀记起来了,当时局势多么敏感?为了把稳,自?己仿佛是下令由清宁宫的粗使婆子?去看守她。没有清宁宫的示意,哪个下人能靠近她的屋子??只怕,现?在她都还以为栓儿已经即位,她被提来,就是为了决定她是否要殉大郎而去的。

——就让她猜吧、让她恳求吧,在漫长而难捱的等待中,她可以欣赏着素来心气十足的皇贵妃乞求服软的样子?,多少也放松一下心情。

想到素来神色安详的徐氏,会?有怎样的变化?,自?己又该如何一步步地降伏这小蹄子?,迫她许下承诺,从此为王前驱——即使是身处大儿猝死所带来的巨大悲痛之中,不,或者应该说,正因为她处于巨大的压力和悲痛之下,太后这才会?罕见地为自?己的遐想分?散了心思,甚而是让心底深处的情绪,到达了面部,露出了一个颇为不合时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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