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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逼宫(1 / 2)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国朝永远都没法绕过去的事?实,不论文皇帝怎么粉饰太平,他?是篡位夺朝这个事,谁心里不清楚啊?主要是读书识字,读过几本史书的,还看不透他这个把戏?更别说开?国到现在连百年都没满,他?到底是不是高皇后嫡子,门清的人多得是。郕王这一问,问得大家都没法回答了,更是没人愿意和他?去争辩什么,一时间却也无人附和,屋内一下,便陷入了尴尬的死寂。

此等反应,倒也是在徐循料中——现在郕王登基为帝之势,几乎是无法改变了,他?现在是以藩王身份,在主张自己身为皇帝以后的权益,谁敢驳他??这不是一般的国事,这是帝国的传承根本,在这件事上和皇帝做对,即使一时得逞——郕王也马上就要做皇帝了,他?有大把时间慢慢收拾你!

不过,徐循更关注的,还是太后的表现,郕王这一问,虽然是问得绝了,但也是把太后逼到了死角,若是太后身体情况良好倒也罢了,要这一问把太后的卒中又问出来了,那可就是大事?不妙,郕王的名誉,势将永远蒙上一层阴影。

她回头看了太后几眼,见她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嘴唇微张,似有疑问,心中也是一阵难受:昔年那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在二三?十年后,看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些年来,两人相互扶持,也很难说没有情谊,只可惜,到了真正生死关头,在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两人究竟还是无法一条心。

不过,太后要保皇长子登基,却也未必是有那种正统子嗣应当继位的心思,她要是会被这种规矩拘泥,当时也不会做出夺子晋位的事?情来了。徐循看了郕王一眼,心下对太后的担忧,也是有了些了解。

只怕,太后对郕王的能力和血脉,也是有所怀疑的……其实就是徐循自己也无法打包票,说郕王的子嗣,就不会传承小吴美人的癫狂。即使小吴美人的疯癫是后天际遇刺激,但只要是有微薄的可能,也的确是给郕王身上披了一层阴影。

人上了年纪,或迟或早都会弄明白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左还是右,前还是后,这两个选择没有一个是完美无瑕的。如今正是如此,即使郕王身上有这么多?隐患,但既然选择了他?,就要走到底,想要左右求全,只会左右失衡,把局面弄得更难看。徐循暗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说服太后了,更不能冒着风险,把选择权放到她手上。

捺下心里隐隐的歉意,她出言呵斥郕王,“小子!怎能如此说话!视先祖为何等人了!”

郕王在她身边养了这么大,总不会被几句话就吓住了,他?起身请罪,“我出言不逊,母妃责罚得是。”

他?今日表现,堪称让徐循惊喜,现在发挥得也不错,就势便接道,“皇嗣传承,本为父子相继,非是兄终弟及,此正人伦也。儿子不才,亦不敢逆人伦行事?,还是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由皇长子即位,请太后娘娘监国!”

这话说得极好听,徐循冷笑道,“娘娘身子不适,平日里也罢了,如今形势危殆,诸事繁琐,娘娘怎能操劳?我听你意思,竟是连监国一职都不愿担任了?”

“娘娘请明鉴,瓜田李下,不得不防。皇长子年岁幼小,恐有不测,有今日之议在,我若监国,恐怕难避嫌疑!”郕王坚持己见,“如若兵临城下,我自然为王前驱,奋勇死战。只监国一职,却是不敢就任!”

母子两人把双簧唱到这个地步,该表露、传递的信息基本也很清楚了。徐循心中暗叹一声,转向太后道,“娘娘,竖子可恶,不足与谋,只怕此计不可行,还是册立皇长子,另择贤王监国吧。”

她也不想再去逼太后了,奈何现在太后是有神智的,她就只能先去请示她,等太后发话了,再和群臣沟通——若是太后不病也罢了,现在真有欺负孤儿寡妇的感觉,就是徐循自己,也有些不忍心,只是大事?为重,又如何能让一时不忍,乱了谋划?

太后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缓缓地摇着头,仿佛都不愿相信徐循竟然是这样的人,又辛苦地抬起头来,去看郕王,不过郕王的座位已经空了,他?起身行礼以后,身形被屏风遮挡,却是再难以和太后有眼神交流。

“好、好……”她喃喃道,“好……”

声音虽微弱,但情绪却是不容分辨的,明显是要说出些气话来了。说不定就是要在大殿上呵斥郕王,将嫡母和儿子的情分都给扯破,也是难说的事?。

徐循只是凝视太后,等她说话,却是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想法。

现在就是太后破口大骂,又有什么用?局势如此,现在的郕王,做的就是独门生意!不想江山倾倒,那就只能接受他?的开?价。郕王已经把自己的价码开?得清楚明白:要么不用,若要用他,就得全盘支持,临危受命,用过就丢这样的事?,他?郕王是不会接受的。要是不愿意,那也没事,大家一拍两散,他?郕王第一个拥立皇长子即位,看你?们怎么奉着襁褓间的小皇帝,领着朝中这些落选之辈,和那几万老弱病残,去迎战几百里外兵强马壮,刚抢了国朝中军辎重的瓦剌人!

郕王给自己挑选的位置,是可进可退,话也说得明白,若是大臣册立了皇长子,将来凭借他?不肯登基,请皇长子继位的表态,皇长子就不能拿他怎么样。他?要有私心,大可此时登位,然后害死皇长子,大家干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怎么选都是他赢。即使城破,他?也少不得是第一批南迁的人选。失土之罪也落不到他头上。

但大臣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要做事?的,选郕王,立刻就有长君,宫里有主心骨,即使他?什么事?也做不了,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他?的明确支持,朝臣就可以压下反对派的声音,开?始做事?。若是册立皇长子,倒是名正言顺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谁来做主?谁都无法服众!太后又是这个样子了,还能管什么用?宫里倒是还有太妃和皇后,可太妃是郕王之母,皇后性情又软弱得很……

大臣们没得选了,但支持郕王世系完全取代如今先皇一脉,这毕竟是违反正统!对嫡长的拥护,是写入天下人血脉中的法则,你?说现在要是郕王疾言厉色迫他?们让步那倒也罢了,还可推说是郕王强势,找些托词,可郕王却是摆明车马要他?们来承担拥立自己的责任——是精得连一点麻烦都不愿揽啊!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一旦出面为郕王代位的决定撑腰,就等于是放弃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不用怀疑,不管这决定是多么不得已,如今的局势又是这么危急,只要事?情一过去,刚因为这些大臣全力周全,予以保全的土地里,就会有无数的声音冒起,指责其混淆纲常。后世史家笔下的名声,也不能好听了去,少不得皮里阳秋地褒贬一番。

文人好名,这么大的决定,由不得人犹豫,再说,这也只是一个考虑。还有太后的心意呢,太后今日摆明是被逼到墙角了,即使如今同意,也说不准日后会反复局面,若是先皇世系最终又翻了身,那如今拥立郕王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在这样心事?重重的死寂中,太后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响亮,“好、好……”

众人神色都是一动——在这样的死局中,太后的表态,可能又是个变数。

可,才是说了这么一句,屏风后人影一动,仿佛是个仆妇掩上前去,在太后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太后的笑声,就这么戛然而止。

毕竟是隔得远,众人都听不清楚,只有徐循扭头看了周嬷嬷一眼,眉眼微舒——她却是听到了周嬷嬷的说话。

“又不是亲生的,您对他?难道还不够仁至义尽?皇长子还这么小,您还得指着郕王给养老送终呢……就是郕王长子,难道就不是您的孙子了?”

周嬷嬷多年都是太后心腹,可谓是亲如家人,这一番话,说得也是掏心挖肺,诚恳无比,由不得人不动容。——这是全盘站在太后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了,太后如今身体已弱,掌权希望成为泡影,她还需要一个和睦的家庭关系,来让她安度晚年。现在和郕王就是把脸撕破,除了逞一时之快外,还有什么好处?就算为将来的皇长子,留下了再起的余地,那也是皇长子的好处,和她太后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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