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原言简意赅:“两位腿脚不便,阁楼太高,会有安全隐患。”
实习生咋舌,这不变相说人家老么。
果然刚刚还一声不吭的老爷子不高兴了:“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啊?什么叫腿脚不便,你跟你爷爷奶奶也这么说话吗?”
吴原一顿,认真道:“我没有爷爷奶奶。”
老爷子以为他是顶嘴,眉毛瞬间竖了起来,正要咆哮,带实习生的主管刘槐安过来了。
刘槐安人过中年,经验丰富,笑容可鞠地稳住老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又转头安慰吴原:“没关系的,慢慢来。”
了解情况后,他把吴原的论点全盘推翻:“老先生老太太,我们这边阁楼的卖得最好,还白送十平米使用面积,就剩最后一套了,我们销售团队明天就要撤去别的项目,您现在看好了一定要定下来。”
老爷子哼道:“老婆子?”
老太太没立刻搭腔,却看了看吴原:“小伙子,那阁楼有多高啊?”
吴原扫了眼户型图。
“三米高,七十厘米宽。”
众人一愣,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吴原冷静分析:“楼梯很窄,一旦踩空了非常危险。”
老太太脚下一麻,好像真踩空了一般,心里有点担心老伴:“医生说让你注意保护膝关节,你都忘啦!”
老爷子脸色不好,嘀嘀咕咕说这跟那两码事,老太太不跟他较真了,一把拉住吴原的手道:“还是小伙子心细,要不是你说我还忘了我家老头子的腿了,光惦记着那白送的几平米,现在占了便宜,将来真出什么事我们找谁说理去?”
说完又看了刘主管一眼:“这年头,难得碰上个有良心的销售,真正替咱们业主考虑。”
刘主管脸上僵硬,嘴角弯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单算是成了,老太太对吴原很满意,拉着他的手要去买下。
吴原是出了名的顾客源差,十单里面有八单忍不住骂他,这会儿突然要签合同,所有人包括马经理都惊呆了。
“小吴,需要帮忙吗?”
吴原回头,刘主管跟了过来,笑眯眯地道:“你经验不足,万一人家顺着合同问到细节,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又把合同搞黄了。”
吴原原本已经把合同看过很多遍,每一条都烂熟于心,不过考虑到老夫妇的利益,还是点了点头。
好在老夫妇对房子很满意,并没问什么问题,签字的时候,老太太感慨地看着老伴:“到时候女儿来看咱们就有地方住了,这么大的客厅,咱外孙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老头眼里也有喜色,然而当着吴原就只哼了一声。
吴原望着他们,始终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忽然有了淡淡弧度。
*
等送走了老夫妇,吴原才拿着合同上楼找会计办手续。
正要敲门,手指突然一僵。
办公室里刘主管的声音,透过木门清晰地传了出来。
“——合同是我签的,那实习生什么都不懂,最后那一锤子还是我帮他谈下来的。”
“可以啊老刘,这都第几单了,下月就能带老婆来趟欧洲游了吧。”
“哈哈哈,做这行的,哪儿能天天围着老婆转——”
刘槐安办完老夫妇的合同手续,大笑着出门,嘴还没合上,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脚。
“小吴?”他抬头笑了一下,表情万分自然,“怎么站在那儿也不说一声?”
吴原看着他:“说什么?”
刘槐安慢慢不笑了,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一向慈眉善目的脸这时看着竟然有几分狰狞:“说什么不是重点,关键是你的态度,站那儿是想吓谁呢?”
“刘主管忽然变得这么胆小,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么?”
“你说什么?!”
或许是吴原的表情太过稀疏平淡,刘槐安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给我站住!”
没人站住,吴原已经下楼了。
刘主管脸色不好,虽然这回又是销售第一,不过抢别人业绩,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
七点一过,尾房几乎全部卖光,售楼中心里一片其乐融融,几个实习生围着刘主管求经验,马经理看着业绩表哈哈大笑:“幸亏有咱们老刘!我就说嘛,那小子怎么可能卖得出去房!”
“呿!”门口实习生靠在墙上,替吴原抱不平:“刘主管平时看着挺厚道的,怎么还跟实习生抢单啊?!”
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还是一套房都没卖出去——别说转正了,估计连实习评估都不好看。
吴原也是心大,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看沙盘。
吴原正在找老夫妇刚才定下来的那套房子。
比例缩小的落地窗临着江面,他目光慢慢柔和起来,脑中浮现出一对老人头碰头靠在沙发上,隔窗望水,闲话往事的场景。
虽然刘主管的行为令人不齿,不过他热爱的、追求的,一直都在那,不曾变过。
“小伙子可怜,白忙了一场。”旁边一个声音说。
吴原抬眼,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老人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听见了你们刚才的对话。”
吴原摇头,“没有白忙。”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那对老夫妇签合同的时候,一直在笑。”吴原转过来,眼黑清澈洞明,甚至含着不可撼动的坚定和一丝淡淡的期待:“能把这样的房子介绍给他们,是我的荣幸。”
他抿了抿嘴,笑意不自觉溢出,“所以,怎么会是白忙呢。”
老人一怔。
真诚为本,与人为善,将客人的安居与幸福作为己任,是被太多争强好胜的后辈忘却的绿海精神。
连在集团内部疲于派系斗争的他,都快要忘了这份初心。
没想到居然会被面前的一个实习生一语道破。
“年董,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马经理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满面堆笑地跑过来。
年国永回头,刚才对话过的年轻人已经走远了。
窗外的夕阳折射进来,他泛金的发梢模糊了后面紫霞缎一般的天空边界,仿佛有什么将呼之欲出,生气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