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天盖地?。
病情急剧恶化的两天三夜后,这一?晚,花重的症状终于不再向更糟糕的境地?走去,他维持在?低烧状态,疼痛不再蔓延,但眼下的痛苦已经足够摧毁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意志力。
沈庭央蜷在?街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固执小?孩,他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只高兴了片刻,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花重此刻面对的是什么。
是刀割五脏六腑的痛,是呼吸空气如吞吐一?把绣花针那般的痛,是四肢血肉溃烂在?对比下已微不足道的痛。
他想?抛开一?切,走进那房间里陪他。
可这座随时会崩溃的城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得在?这堵墙外,他是整座城的定心药。
第三个黑夜降临。
城外吞天噬地?的黑暗里,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砸进雨里,如大?地?擂鼓。
两匹千里马已疲惫得喘着血沫。
“青州戒严,何人来访?”燕云军厉声问道。他们是整座瘟疫之地?的刚硬防线。
燕慕伊狠狠一?勒缰绳,沉声道:“金陵来使,悬剑阁武者,奉命入城!”
辛恕抛去一?枚金令、一?卷丹书,金令在?翻飞中被火把光亮映出流转光泽。
燕云军查看?过后,道:“疫病每日的所有记录,城中都会传递出来一?份,你们不必入城。”
辛恕眼底发?红,“铮”地?拔剑:“开城门!”
周围弓箭手立即戒备,箭在?弦上。
“宝贝儿别生气!”燕慕伊连忙挡在?辛恕面前,对燕云军说,“诸位,自己人,回燕云州了请你们喝酒,他是急得上火了,大?家都别冲动。”
他握住辛恕持剑的手,安抚性地?稍一?用力又?松开,道:“我们自愿入城,事急从权,请放行。”
燕云军自然认得花重身边的剑客,何况这丹书诏令又?在?花重的命令之后,一?切谕旨都服从按新不按旧的规则,本就可以放行。
辛恕这一?次很快被燕慕伊安抚下来,剑缓缓收回鞘中。
城门缓缓打开,两人弃马,辛恕性情极烈,一?路都在?担忧沈庭央,几乎粒米不进,又?没日没夜地?策马狂奔,一?下马竟险些站不稳。
燕慕伊眼疾手快将他捞进怀中,二话不说背起辛恕,施展轻功掠身入城。
待赶到城北疫区时,昏惑闪烁的火把光亮下,黑暗的街道笔直没入夜色,地?上一?滩滩积水反射晦涩的光,一?切都像末世废墟。
而沈庭央就在?这毫无?生机的街边角落,靠着墙壁坐着,檐下流落的雨水织成?一?张无?形结界,将他笼罩在?逼仄的一?隙黑色里。
他看?起来不像活人,像棵枯萎的树,又?或是一?块顽石。总之是与“希望”两个字毫无?关联的某种死物。
辛恕第一?眼看?见他,几乎觉得沈庭央就要死在?这一?晚了,不论他命还在?不在?,都已经踏进死亡,余生再长也无?用。
沈庭央的命,是系在?花重命里的,一?个走,另一?个也就熄灭。
“小?王爷……”辛恕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
沈庭央似乎动了动,他身边没有火把,只有冷硬的砖石、满地?泥泞,以及囚笼般的雨幕。
他侧过头?,片刻后嘶哑地?轻声说:“辛恕,你来了。”
辛恕迅速跑过去,蹲下身子,解了外袍将他裹住:“小?王爷要把自己熬死在?这儿么?”
燕慕伊生怕他俩一?齐倒下,赶来一?手扶起一?个:“要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真是……侯爷就在?这儿对不对?”
沈庭央红着眼睛,终于恢复神?志,抓住辛恕手臂,浑身颤抖地?竭力道:“救他,救他!”
辛恕被燕慕伊逼着吃了些东西,沈庭央也被燕慕伊按着喝药吃饭,与此同时也不闲着,辛恕边听药堂的人口述边翻阅记录,迅速摸清疫病情况和花重的病情。
沈庭央抓住这一?线希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整到最好的状态,燕慕伊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几乎毫无?生机的人,短短时间内就恢复到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你们的新药是有用的。”辛恕语速很快,“侯爷错过最佳服药时期,但这药让他的症状控制在?疫病第二阶段,已经争取了时间。”
整个药堂所有人都认真听着,静得落针可闻。
辛恕合上疫区记录簿:“我会加两味药材,药性极烈,但疫病第二阶段的人应当有希望恢复。”
所有人激动得欢呼起来,沈庭央微笑了一?下:“多谢。”
他又?在?这喧闹喜悦的氛围里对燕慕伊低声说:“城中事务交接的注意事项,都在?林副将手里那本册子上,你同他要就好,驻军由你统领。”
燕慕伊和辛恕神?色微变,看?着他:“小?王爷要做什么?”
沈庭央起身,很平静地?笑了笑:“他一?个人捱了太久,我得去陪他。”
“侯爷现在?过了潜伏期,你会染病的。”
“有辛恕的药方。”沈庭央说,“我病死的风险不大?。”
燕慕伊一?时无?言,花重症状已经濒临第三阶段,辛恕是毒宗药宗高手,但不是神?,只有五成?把握救回他。
辛恕仍是要拦沈庭央,却被燕慕伊握住了手腕:“小?王爷去吧,我明?白。”
沈庭央就独自离开了热闹喜气的人群,走进漫天冷雨的黑暗里。
穿过寂静街道,穿过三道严密的疫区封锁带,走进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瘟疫隔离区。
他一?路都很平静,甚至感到很幸福,他撑着伞,站在?凄清的院内,推开那扇门。
灯火微渺摇曳,花重独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在?额侧,细密睫羽低垂,憔悴病容,仍是世间绝艳之姿。
可他广袖滑落露出的手臂上,一?片溃破伤口狰狞无?比。
他整个人气息微弱,甚至未对沈庭央开门的动静作出反应,安静得令人心折。
沈庭央温驯地?蹲跪在?他膝前,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望着他,手臂环住他消瘦之极的腰身:“我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