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天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笑问道:“二位可是有话对在下说?”
人家的?话已经递到口边,谢怀琛还是开了口:“郁公子应该知道,安州的?官道?毁塌于地震,大成十万将士还在戎族前线,如今我?们遇到些困难,军粮……”
“谢将军。”郁云天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头,脸色铁青,也不似方才柔和,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若是为了借船运粮之事,我?劝将军不必开?口。此事你们已经派了无数人来,我?也说了无数次,不想再多说一回。这?船上载的是时令货物,过了时这便是十船无用的废物。”
谢怀琛眉头微微皱起:“郁公子若是担心回本无望,亏损的?银钱我愿一力承担。只求公子高抬贵手,出手相帮,救我?戎族大军。”
“谢将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十船亏损当?然能承担得起,但我?们盐帮的信誉将军也能赔吗?”郁云天蹙眉道?:“外邦客人最在乎的?就是信誉,若是我们此次失信于人,从今往后便失去了跟他们做生意的资格。我?相信,这?是谢将军赔不起的?”
他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通融。
谢怀琛道?:“但……”
“谢将军不必多言!”郁云天微微抬手,道?:“盐帮有盐帮的考量,谢将军非要?为难,我?哪怕凿了船,也不会出借船只!”
谢怀琛起身,抓起桌案上的?剑转身就走。
与其低声下气求人,不若险中求生,走一趟乌兰桥。
“阿琛。”宁蕴冲他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喊了声,见他没有反应,又回头对郁云天说:“郁公子……”
郁云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童若,送客!”
童若不知从何处飘进来,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嬉皮笑脸地喊道?:“宁太守,这?边请吧。”
宁蕴见他不肯通融,亦拂袖而去。
郁云天低头,轻抚水貂的?柔软光亮的毛发,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这?是他亲手做的?一场戏,眼看这?场大戏即将进入最精彩的?部分,他笑了起来。
次日午后,盐帮的船队从渡口启航。宁蕴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远去的白帆,没入碧水云天下。
若水河从云海高山深处汹涌排闼而来,卷起的?浪花似碧玉,如翡翠,映衬着碧色穹顶,宛如一条玉带。
盐帮的船则成了这?条玉带上唯一的?点缀。
风过城楼,将宁蕴的披风一角微微吹起,他摘下?披风的?帽子,目光随着船队消失在天际,眸光低垂,眼底浮起一丝莫测的?深意。
“宁太守。”他身侧的?人喊了他一声,问道:“接下来是否依计行事?”
他眼底闪过阴鸷,纤长的手指轻抚过披风边沿的?狐毛,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告诉他们,可以动手准备了。”
他做了这?个大个局,终于将谢怀琛逼到了这?个地步,行到水穷处,插翅也难飞。
“原本以为盐帮的人会巴结官府,咱们还得费好些功夫。”他唇角浮起玩味的笑,笑意诡谲:“没想到他们竟是如此有气节。”
“这?是天在助我们。”那人笑道?。
宁蕴紧了紧披风,转身离去,下?了城楼。
有潘芸熹母子在军营,帐篷里笑语喧嚣,不远处却有肃穆的?侍卫,军营里不能乱走半步。
月色很明媚,亮堂堂照着大地,琼华如水般温柔。
陆晚晚靠在小榻上,默想谢怀琛。
若他得知困扰大军的?难题迎刃而解,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谢怀琛在整队,准备渡江。
一切准备完毕,次日前往乌兰桥。
谢染和他都累了好几天,有几分筋疲力尽的意味。
对郁云天冷漠的?态度,谢染颇为不满。
“这?个郁云天,目中无人,竟然这样对我?们。”他气得哼哧哼哧地说道?:“如果不是将士们守卫边疆,他哪来的机会安安稳稳地做生意。”
谢怀琛目光沉沉的?,说:“人各有志。”
“将军,难道你就不气吗?”谢染问道。
“气,当?然气。”谢怀琛道?:“但船是他的?,愿意借是情分,不愿借是本分。盐帮在江南广施仁义,备受百姓好评,不能因为他一次不帮助我们就恨上他们。”
谢染微微张着嘴,有几分讶异。
他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镇国公府小公爷,他竟然开始讲理了?
即将回到营帐,他敛起了脸上的?愁容,极力抽出一抹笑意,走近营帐内。
裴翊修冲了过来,扑进他怀中,喊道?:“谢叔叔。”
他以前很怕谢怀琛,他站在陆晚晚身边的?时候,眼神很冰冷,又很可怕,仿佛周围的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随时会扑到她身上吸她的?血。
后来他经常和裴翊修一起闹,他便知道了,谢叔叔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对他很好。
他放下了戒备之心,和谢怀琛相处融洽。
谢怀琛将他揉进怀里,问:“今日可有好好习武?”
裴翊修一直点头:“习武了,刘校尉夸我很厉害。”
“乖,回头我再?考你,自己去玩儿吧。”他摸了摸裴翊修的后脑勺,将他放到地上。
他走到陆晚晚和潘芸熹的身旁,问潘芸熹:“潘姑娘如今有什么安排?可有去处?若是没有去处,我?会将你和修儿安顿好。”
“出什么事了吗?”陆晚晚明知故问。
谢怀琛说:“后天我?们就要?拔营,前往戎族,潘姑娘同行恐怕多有不便。”
“可是军粮怎么办?”陆晚晚皱眉。
他淡淡一笑,笑得毫无破绽,说:“放心吧,我?有办法。明日我先运军粮,后日你随大军北上,可好?”
他有一种感觉,背后有只手在推着他,推着他往乌兰桥走去,他无法抗拒,只能往那条命定的?轨迹走去。
但谁也不知道那条路上会发生什么。
桥他已经派人看?了无数遍,也修缮了数次,他不知道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如此强烈。
轻烟笼罩着他深邃的?眉眼,看?不清他的?情绪。
陆晚晚嫩白的手微微发颤。
“夫君。”她还想再问什么。
谢怀琛却打断了她的话:“今日潘姑娘在此陪你,我?还有些要?事急需处理,先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自从到了安州,陆晚晚就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好,没什么精神。
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不安,他匆匆离去。
陆晚晚坐回榻边,装作若无其事。
潘芸熹轻声安抚她道:“谢将军是怕你担心。”
陆晚晚微微点了下?头,站起身,说:“你和修儿先睡吧,我?要?去找一下?沈寂。”
“这?么晚了?”潘芸熹道:“我?陪你一起去。”
陆晚晚略一思索,道?:“也好。”
她们将裴翊修送到白先生帐篷里去,连夜骑马去到沈家别院。
沈寂为了哄徐笑春,化名陆越,在安州找了处别院给徐笑春暂居。陆晚晚和谢怀琛到了安州之后,“陆越”好巧不巧地在这当?口生了病,徐笑春留在别院照顾他。
两人到了沈家别院时,徐笑春正在骂沈寂:“沈寂这?个王八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老使唤你去做事,我?找他算账去。”
“徐兄弟。”陆越轻咳了几声,喊住她,虚弱地说:“我?是军人,听命行事是天职。”
“那他也不能把你当?牛马一样使唤!”徐笑春直皱眉毛。
小厮领着陆晚晚两人,将将走进院门,便听到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军营里不都是如此,将女子当?男子使唤,男子当?牛马使唤。”陆晚晚笑着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