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定着急辩解道:“弟子?只是想查看师尊的伤势,并非有?意冒犯师尊。”
谢芷声音温和了一些,道:“你想多了,我没有受伤,那……大概是魔修的血。”
陆长定握紧拳头,刚才手感?明明血迹成一道线流下,怎么会是沾染的别人的血?
沉默片刻,谢芷伸出手,陆长定握着他的手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勉强又带些难堪的笑容,说:“可能……是弟子?多虑了。”
他不由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师尊手段确实?厉害,这般一嗔一怒,立刻将他心中“一起回青城山上过好日子”的期待和喜悦心情冲刷的一干二净。
可是就算谢芷这样喜怒无常,他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二人沿河慢慢走着,谢芷慢条斯理道:“……记得将炼化好的修为送到九淮山,这种有?灵力的东西蛇骨会自行吸收,要不了几百年就能修补好,再支撑个几千年不是问题,到时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九淮山或许就不需要借助外力支撑了。”
陆长定静静听着,垂眸点头,“是。”
“还有?,四大仙门没有?了飞升期大能做依仗,基本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不过一栋朽烂的房子倒塌还得几十年,更何况这种屹立几千年的仙门世家,到时候有?人要打?落水狗,青城派可千万别闲着,该插一脚时就插一脚,还有?那些灵石矿法宝秘术之类的好东西,不要不好意思,搂回来就是咱们自己的,懂吗?”
“师尊,你……”
对了,尤其别听你鹿师叔的,他脸皮薄心又善,一派之长可不能像他这么当。”
“师尊。”
“嘘——听我说完,咱们青城派还走从前的老路子,就是那个修身济世,蜀地的百姓好好照应着,祸害人间的妖魔鬼怪该除就除,比人家活得长本事大,就多担些责任,青城派八百多年一直就是这样做的,谁要敢嚼舌根直接削他,以后修真界就咱们一家独大了,可别跟从前窝窝囊囊的尽让人欺负了,知道吗?”
不知为什么,谢芷说的这些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陆长定说:“师尊,您突然说这些干什么,弟子?愚钝,一个字都记不住,不如?等?回青城山后,您慢慢的教给我,我一定好好学。”
谢芷沉思几秒,道:“那也行。”他指了指河中央,说:“那个是不是自明真人?”
陆长定飞过去把自明真人从水里提溜出来,谢芷扯着领子?接过来,在颈脉上压了压,还有?口气在,他道:“你去把无定界主杀了吧,我在这里料理这几把老骨头,等?你回来。”
“对了,那无定界主很狡猾,或许会花言巧语哄骗你,无论他说什么,你一概不要信不要理就是了。”
陆长定凝视了谢芷脸庞几秒钟,说:“师尊,那弟子?……去了。”
“去吧去吧。”谢芷头也不抬,盯着自明真人那张丑陋的老脸看的十分认真。
陆长定转身走出几步,停下,他心有?不甘,师尊都没有?好好看他一眼,那无定界主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或许他就回不来了。
“师尊。”
“长定。”二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谢芷轻咳一声,脸色有些古怪。
陆长定远远看着他,问:“师尊,我只是想问您,您开心吗?终于给师祖和师伯们报了仇,开心吗?”
谢芷说:“开心,五百年来,这是师尊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陆长定笑了笑,说:“您开心就好。”
“那您能忘了他吗?”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谢芷顿住,眉头渐渐蹙起,他应该生气?的,没有人有资格质疑师兄在他心里的地位,可是他看着陆长定的目光,斥责之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他心想,已经骗到最后一步了,为什么不再加一剂猛药呢?
他忽然展颜一笑,艳丽又狡黠,说:“长定,师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师兄,从未相爱过。”他们一直都是未挑明的恋慕之情,错过那么多本该相爱的美好时光,曾是他最痛心后悔的事情,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他将很快和师兄重逢。
陆长定眼中几点星光闪过,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翘了翘,他说:“好,等?我回来。”
谢芷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能学坏哈。”他移开目光,“我叫住你,就是要叮嘱你这个。现在什么样,以后就还是什么样。”
“有?师尊在,我不会学坏。”陆长定道。
……
陆长定循着谢芷所指的方向,走到了魔族议事的大殿外。
大殿入口处看着简陋,几根两人环抱粗、树干已经化了玉的古木胡乱搭在一起算是殿门,树化玉上浅浅雕着些腾蛇猛兽的图案,丑陋粗糙的仿佛是谁闲得无聊拿颗小石子随手划拉上去的。
跨入门槛,温度陡然下降,仿佛一脚从秋天来到了冬天。大殿空旷,冷寂,脚下的地板、四周的墙壁、柱子,铺满了一种黑漆漆的、像墨玉似的材料。上面满满雕刻着魔族诡异张扬的图腾图案,比大殿门上那些精美逼真了几十倍。
大殿幽深,一眼望不到头,但是陆长定能感觉到,无定界主就在里面。
他缓步朝里走去,越往里越觉得寒冷,终于走到最深处的高台之下,那无定界主高高在上,疲懒的歪坐在石椅上,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似乎真的受了重伤。
陆长定感?受到空气?中那股波动不稳的、式微的魔气?,来自那个曾经修真界中人人畏惧忌惮的无定界主。他拔出苍黎剑,走上台阶,剑锋对准无定界主时,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披散的头发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他。
他犹疑了一瞬,垂眸看了一眼,垂在石椅边缘的一双赤足上沾满了鲜血,若是刺破那鲜血看去,明明就是一双平平无奇的男人的足。他用剑尖小心挑开粘在脸侧的发丝,一张和那双足一样普通的脸。
他举起剑,将要刺下去时,男人毫无预兆的笑了。
明明毫无姿色的一张脸,笑起来竟也生出三分艳。
陆长定蹙了一下眉,握剑的手指紧了紧,剑尖破开胸前布料,没入血肉,男人忽然开口道:“你亲亲我。”
陆长定生生刹了势,咽下一口激起的鲜血,狠狠的瞪他。
无定界主愉悦的笑出了声,说:“你不亲我,一会儿肯定后悔。”
陆长定想起谢芷的叮嘱,无定界主十分狡猾,他说什么一概不要信不要理就是了。
这回没有犹豫,剑身直接送到头,转了一圈,拔/出来。
空气里的血腥味道越来越浓重,胸前布料上鲜血染湿的地方逐渐变大。
谢芷眯起眼,感?觉体内灵力流逝飞快,身体越来越冷,他禁不住抖了一下,心想,这个不肖徒,亲手弑师不够,还要将师尊的修为全部抽出去,真是凌迟都没有?这样疼的。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仿佛正在做一件天底下顶顶有?趣好玩的事情。
终于体内已经没有了足够支撑他幻形的灵力,面目平庸的男人缓缓恢复本来面目。
陆长定正抓着无定界主的一只手腕,专心的吸走他体内的修为,目光随意的落在那双脏污的、已快成死物的足上。
忽然那双足变了,变成一双足弓高,脚背瘦,细窄好握的足,陆长定脸上的神情变得错愕而不可置信。
眼角余光中由黑色变为大片的青色,陆长定猛地抬起头,眼前景象,是他终其一生、永远忘记不掉的噩梦。
他的师尊,胸前破了一个大洞,汩汩流着鲜血,奄奄一息的躺在石椅上,快要死了。
他咳嗽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死死捏着谢芷的手腕,说:“不许你变成他的模样,变回来。”
“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鲜血都还没有吐净,又急急的抬起头,“你不是他。”陆长定道。
谢芷气息微弱道:“我刚才说过,你会后悔的。”
“你不是他!你想让我留你一条性命,无定界主,你敢骗我。”他的眼睛血红,恶狠狠的看着谢芷,仿佛无间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魔界里的迷宫你能轻易破开,因为那是我布的。我是无定界主,两百年前就是了,师尊不是闲得慌骗你玩,师尊要报仇啊……我师父和师兄,怎么能白死呢。”
陆长定紧紧咬着牙关,却禁不住浑身冰冷发颤,“师尊说,无定界主十分狡猾,一定会花言巧语骗我。”
谢芷轻轻摇了一下头,闭上眼睛,缓缓学着自己的语气道:“长定啊,等?无定界的事情结束了,咱们就回青城山上过好日子去。”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求求你……你不是他……”陆长定整个人都崩溃了,跪倒在谢芷脚下,伸手去捂胸口那道几乎已经流尽了鲜血的伤口。
谢芷还是在笑,简直没心没肺,他把手搭在陆长定的手腕上,感?受着皮肉下越来越汹涌澎湃的灵力,真是强大的叫人眼馋。
他眯起眼最后看了陆长定一眼,心里想,如?果?没有师兄,和这个小徒弟搞一段惊世骇俗的不伦师徒恋也挺不错。
……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定从石椅前站起来,身形孤峭,仿佛一把插在悬崖峭壁上的利剑,身上一丝活人的温度都没有?了,周身萦绕着强大到难以想象的魔气?,他神情阴鸷,眼神冰冷,低头看着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你骗了我。
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鸽了一二三……五六天orz我试试能不能尽量日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