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拥有能力就一定要担负起这样的责任,我可以退缩可以害怕可以怯懦,转身就走也可以。
他只是用着沉稳安定的声音给予我可靠的回应:“的确是意外。”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我不想成为咒术师。」
「不想!」
未成年人在害怕背负他人期望与生命的未来,成年人捏着眼镜严肃着脸想到的是更深远一点的事。
我看上去很无理取闹,表现在文字上,但文字比我的人要活泼多了。从谈话开始到现在,我始终面无表情,跟面部神经坏死一样。
七海建人在用自己的方式转述我术式的重要性,来自于五条悟的六眼分析。
但五条悟本人因为太过于轻浮,他试图跟我安静的聊会天都会因为太过敏锐的目光随随便便激起我的防御机制。
不存在的绒毛炸了起来,从喉咙里似乎发出了猫科动物威胁的低沉声音。气势不足,但排斥的态度一览无余。
七海建人是被他叫来打工的。
被委以重任:“娜娜明,就交给你了~神木同学会不会有悲惨未来就靠娜娜明的拯救了!”
看似热泪盈眶实则连眼睛都看不见的五条悟用JK的语气将七海建人单方面形容成了拯救神木同学未来人生的救世主。
可七海建人觉得,他其实是在逼迫一个无力反抗的未成年人接受现实,破灭他的理想。
——你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你必须成为咒术师。
——你具有才能。
——你无法否定自己的价值。
——你不能自欺欺人。
咒术师是狗屎,工作也是狗屎,现在的工作是狗屎中的狗屎。
他注视着写字板上擦去又写上的字眼,手腕上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莫名的有些明显。
持续了十分钟,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心内容是反复的否定自己的价值,竭力的证明自己的无害性。想要从密不透风的笼子里跳出去,在笼子外面跟自己的朋友握手。
七海建人的声音跟神木同学撞笼子撞得头破血流的声音重合了,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撞上笼子又跌倒的神木同学的回音:
“很遗憾,神木同学,你比想象中的更有才能。”
无法用委婉一点的语言去表达,只能用成年人的冷酷。
狗屎一样的冷酷。
神木同学放下了他喋喋不休的写字板。他的眼睛是普通的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注视着七海建人的时候,让七海建人成年人的冷酷叙说停顿了一下,想在脑海中找一个不那么冷酷的说辞。
并没有这样的说辞。
解说一个野生咒言师的术式,提供解说的人并不会贴心的准备这样的东西。他还指望着七海建人的超常发挥,将神木同学说的热血上头,当天夜里就去敲夜蛾校长的门,吵闹着加入高专成为他的学生。
事实上,就算神木同学的咒言也没办法让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成真。
“你的咒言可以让不可能的事具有一定的概率,达成从无到有的转变。”
术式解说者张扬着他的一头白毛,语气是兴高采烈的,被影响的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他本人一样:
“七海海,你知道吗,神木的咒言跟棘比起来,是牺牲了必然性让咒言的内容从不可能发生跨越到有可能出现。”
这个被咒言轻微影响到的轻浮男人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影响到的事实,剖析一般的,“在他诅咒我之后,我的脑中有时候会产生‘神木可能是个普通人吧’的想法。虽然很快就散去了,跟偶然冒出来的胡思乱想一样,但我可是很清楚的认出来,这是神木的诅咒在作用哦。”
“很强啊,如果下限不是太低就好了。”
神木同学的术式并不是有多么优越多么有用,它的实用性比不上那位在高专学习的咒言师狗卷棘。
狗卷棘是单程操作,可以控制的对象会必然的按照他的咒言去行事,失去对应的能力或者多出不存在的东西。
但他作为正统咒言师,有着咒言师的通病。下限很稳定,只要不比他强就可以稳定的控制,上限取决于他的实力,越强的人他控制时遭受的反噬越严重。
像神木同学这样,无意中对五条悟说出诅咒,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实力超出狗卷棘太多时,他的咒言除了反噬自己,很难出现有效的控制,扯开嗓子用尽全力嘶吼“滚开”不如体术有用,还会重度伤害自己的咽喉。
他作为传统咒言师,优点是稳定直接单线程,言出即结果,缺点是如果对对方的实力判断失误,很容易在反噬的作用下结束自己身为咒言师的生涯。
神木同学是多程操作,牺牲了咒言的稳定发挥和直接效果,换来了对咒言反噬的高抗性。
他的咒言很难控制,使用出来算不上必中,使用出来的条件也很漂浮。他对咒力的控制尚且算不上纯熟,勉强入门。
“就像这次事故。”
“神木对吉野顺平下的诅咒是‘活下去’,造成的结果只是在间接的增加他们活下去的概率。”
“吉野顺平的术式觉醒,与神木的咒言有关。特级诅咒生得领域里必中效果被规避,是因为他的咒言。”
“看上去很棒是吧,七海。但那个特级的生得领域,不觉得太空了吗?”
“吉野顺平拥有咒术师的才能,所以可以通过激活他体内隐藏的术式来增加活下去的概率。
他们当时处于特级诅咒的生得领域内,于是‘活下去’的咒言发挥了压制作用,强行在必中的领域里制造了盲点,骗过了诅咒的感知。
支付这一切代价的,不是被诅咒的吉野顺平,也不是使用咒言的神木律,是那个特级。
因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支付让他们活下去的代价。神木死去,顺平无法活下去,顺平死去,违背了咒言。
于是,代价支付对象被转移了。”
这样的话被缩减成了简单的一句:“你使用咒言的代价可以转移给可承受者,可以削减敌人的实力。”
“游戏术语,真伤。”
如果加入游戏中可以接触到的概念,神木同学的吸收时间会短一点。
七海建人:“一定概率为实力最强的人打出真伤,无视防御。”
「全图?」
“敌我不分。”
“随机间接伤害。”
「敌我不分?」
“可指定对象,方式随机,持续性耗蓝。”
多程操作,间接提升咒言内容出现的概率,对咒力的消耗是持续性的,一个命令需要多种方式协同执行,消耗的咒力也是几倍。
……
七海建人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咒言是如何发挥作用时,意外的并不像真人一样推崇练习,而是用游戏方面的知识,力图简洁的解说。
这不是五条悟的嘱咐,是七海建人自发的行为。
他说我的咒言对级别比我高的人使用,对自己的负面效果是残血加流血虚弱debuff,对敌人的减益效果是攻击力削弱部分转换为治疗量为我提供治疗增益。
我手中的写字板没有抓稳。
七海建人平静的捡起我的写字板,递给我,顺便做了一个总结,“你的咒言附带命中、间伤、真伤、增益、减益等多种效果,除了容易混乱,没有你说的那么差。”
我:「……!!!」
写字板上的符号代表我的心情。
我缓了一缓,下笔如飞,似乎完全没有了刚刚被打击到灰暗的模样。
毕竟七海建人的说明让我意识到自己更加的无能,并且对这无能感到些许的安心。
「命中不高很难控人。
间伤数值过低单层刮痧多层难叠。
真伤混乱敌我不分灭队神器。
增益减益自伤一千损人八十。
」
「好耶!」
「我就知道我白担心了!我比想象中的更没用,七海先生差点吓死我了!」
七海建人:“……”
成年人一脸加班后的疲惫,看着我的眼神就跟注视即将被安排下来的加班一样。
“不是这个意思。”
“他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明?”
「要说什么?」
“狗屎!”
我写字板又掉了下来。
刚刚口出暴言的七海建人再次平静的将我的写字板捡了起来,递给我,“可以诅咒五条前辈就足以证明你有成为咒术师的才能,可以不断诅咒还不会死去、恢复时间随着诅咒的次数而加快,这意味着你的咒言是手段也是目的。”
“咒言的反噬也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
“你还忘记算上多次叠加后伤害加深的倍率。”
似乎很难再说些什么了。
我大概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
但我这样的人,就算能打出伤害加深的效果,也很难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并没有如同五条悟期望的一样,大晚上跑去打扰夜蛾校长的休息,兴奋的说自己想要成为咒术师,并对未来做好了准备。
仅仅是因为我的术式比我想象中的强。
游戏里喜欢拥有稀有角色,独特的技能机制,喜欢拳打氪金大佬,脚踢肝帝,一发入魂,三发全齐。打攻略游戏喜欢一次打出HE,顺利走向全结局收录。
可现实中因为技能而鼓噪的心情很容易冷却,刚刚冒出一个泡,面对压在面前的和抵在身后的过去的阴影,我只能不识好歹的逃避。
我不适合成为咒术师。
我不算常规意义上的咒言师。
我对反噬的高抗性意味着我不太能经历常规意义上的咒言师的死法之一,面对比自己强的对手,对方越强遭受的反噬越大,对敌人实力判断出错暴死当场。
还附带着对手越强增益越明显的buff。
以五条悟举例。
诅咒五条悟,我的恢复能力好到连身体里还没有完全清除的水母毒素都一并清除了。
我的身体术式和咒力是在保护我很少被反噬吗,不是,它们的存在其实让我更容易被反噬,好将咒言的内容从绝对不利的状态硬生生提升几个百分点——靠着对手的救济。
我不会面临着咒言毫无实现的可能性的绝境,只要我的面前制造绝境的是人是诅咒师是咒术师是诅咒。
但我的咒言能否真正实现,概率也永远不会是必然。正如七海建人说的那样,它牺牲了到达了百分百的必然,选择了从零到概率百分之一的突破。
就像狗卷棘不能对五条悟说“去死”,我可以,还可能将他死在我咒言下的概率从无提升到有。
那时是一线杀机。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从无到有的突破总是很艰难,我可以挑战更强者而不担心自己的暴毙,我的术式帮我很多,但它能够做到的是有极限的。
我不可能一个人单独制造出那点杀机,五条悟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我杀死,我需要实力可以阻挡五条悟片刻的队友。
我的术式缺点很明显而优点并不如普通咒言师,技能点似乎全加到了存活方面,对攻击和辅助控制上的力道就被砍了好几刀。
缺点不是不被提出就不存在的。
我过于依赖他人。
依赖队友的实力,依赖敌人的强大。在我这里,强与弱的概念总是模糊的,我可以胆大妄为到诅咒五条悟还活蹦乱跳,也可能因为诅咒四级咒灵而将自己送往死亡之路。
我的术式上限可以很高,高成咒术界天花板,下限也可以很低,低到我能看见的都可以杀死我。
这样形容下去,我的术式似乎更适合当一个以弱凌强的流氓,只要我足够弱,我的术式就会变成一个流氓软件,从被诅咒对象和可支付对象身上剥取代价,让概率强行从无更改到百分之一。
上限希望我实力越拉胯越好,下限希望我的咒术师实力越强越好。
家入医生给我的身体检查出来的结果证明我的上限挺高的,下限也挺低的。
“身体的咒力量刚刚达到成为咒术师的门槛,恭喜。”
这意味着只要我能控制住自己的咒力,在关键时刻发出咒言,我不仅可以正常交流,还可以缓慢祓除特级咒灵。
有多慢我并不清楚。只要坚持不断的诅咒下去,就算是咒术界最强五条悟,大概也只能看着自己身上的反转术式不断运转,救治着原本不能救治的他人。
我的术式让我很难死在诅咒他的途中,而他无法更改的认知则加快我的愈合速度……
我似乎,将最强刷成了游戏中的移动补血点。
即使他的认知改变了,承认我是一个普通人,他补血点的身份都难以摘除,这毕竟不是因我的咒言而发生的更改。
只要我开口诅咒他,巨大的实力差会让我被反噬成为事实,而与诅咒的内容无关。
无论何种咒言,我都无法撼动他。
实力差距犹如天堑,无法跨越。
所以实力比我强大得多的人最后都会成为我的buff机,差距越大增益越猛。
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但现实是,如果我自身没有强控移速太慢,除非我每次出任务都可以将自己的存在藏的严严实实,否则我什么都叠不起来。
反噬造成的伤口愈合需要时间,我的咒言存在刷新时间,无法快速叠buff。
这些空档里,足够那些对手杀死我十几次了。
我自身并无确切的需要让他们尽力争取的价值,他们也不该如此为了我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的未来挖空心思。
七海建人与我的交流全程没有多提咒术界的生态环境与阳光下的污浊。
他尽着成年人的力量,想要让我们这些离成年还有一段时间的少年不要太早接受过于沉重的真实。
年轻的咒术师们应该飞速成长。
但在他无能为力前,大可不必如此急迫和惨痛。
我只是从他的话语和细微动作里提取出来一些东西。
提供信息最多的是五条悟的身份。
先前一段时间在真人的帮助下,我对咒术界有了基本的了解。即便真人的介绍对咒术师饱含恶意,侧重点在于御三家对咒术师惨无人道的迫害和咒术师高到离谱的死亡率以及007都拍马不及的任务量,但有用的东西很多。
七海建人在我并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下,并不会给我看太多黑暗。五条悟在意识到他可能成为我的过敏源时,也略微避了一避,不会让我强行体验脱敏疗法。
真人并不会。
他反而会在发现我心理脆弱时迫不及待的将人类藏在光下阴影中的脏污全部指给我看,对击溃我的心理防线极其热衷。
人类的恶,咒术界的脏,所有我可能会面对的困苦都被夸张式的演绎。
在我们关系更加亲近后,他已经学会了登堂入室,玩着我的游戏,用着撒娇一样的声音跟个小孩子耍赖一样的央求我买他看中的游戏了。
大部分是黑深残致郁向的,还带着正常人很难忍受的恶心,有时候触到了我的心理防线,让我感觉到了阴影,真人不会让我继续看下去。
他不会放弃玩到游戏的结局,但会改变自己的身体,长出新的一双手,捂着我的眼睛,或者直接让我膝枕。
我可以选择睡觉,可以不看。
但真人并不喜欢我远离他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想要律看到游戏的结局。”
“再忍一忍。”
“等玩到结局律就可以生气了。”
任性的熊孩子用脸蹭了蹭我,说着忍耐一下吧,很快结局就出来了,想要让律更多的了解一下我什么的……他似乎走在了错误的加深友谊的路上。
……其实没有。
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我对他有人类的友谊,人类与人类同类间产生的友谊很容易升温,但异类没那么容易。只是披着友谊名字的忍耐力和底线测试。
让我习惯性为他降低底线和标准,适应人类恶。
看多了血腥暴力恐怖猎奇的游戏,就算咒灵学坏了,被游戏带着思路跑偏,混淆了游戏和现实的概念,犯了什么错,只要他表露出我可以控制他的意愿,我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时间去跟他相处。
我不想让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死亡惊扰。
我也不想直接的杀死他。
真人犯错被抓获的现场,一定是还未造成伤害又馋的不行时。
他不会过分挑战我的底线,将死亡带到我的学校。那样只会造成隔阂。
我很感谢真人带给我的知识,也如他所愿的对他更加包容,但关系发生质变的拐点来临前,我成了事故的受害者。
事故应该是真人的同伙制造的。
我选择了保护顺平,亦选择了保护他。
根据双方信息对比,我大概清楚我的用途了。
因为诅咒五条悟都能活下来,拥有这样的生存力,只要活着就能配合队友将不可能的事扭转成可能,还能间接增加某件事成功的几率,当成普通咒言师使用。
下限低并不算问题,因为咒术高专有另外一个咒言师狗卷棘还可以给我安排队友,可以轻松的拉高我的下限。
绝境也算不上问题,只要强行诅咒队友或者敌人,我和队友都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绝境,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将强大的敌人当成我的buff机,别人也能将我当成buff机。
我很难不去这么想。
问题回到了原点,我的术式大概是有重要性的,但我本人对除顺平之外的人类很难抱有信任感。
对成为咒术师的抗拒并没有减少半分。
但我还是会成为咒术高专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