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兰枝。
她手上提着一只七彩祥云琉璃宫灯,踏着雪泥而来?。
“奴婢参加陛下。”
李浥尘浑身落满了雪,像是披上了一件白色斗篷,四周皑皑,寒风刺骨,他岿然不动,双眼平视,目光穿过钉着铜铆的?朱门,仿佛还想透过刻着龙凤呈祥纹理的?石壁。
见他久久不曾说话,兰枝手脚冰冷,战战兢兢抬头,发现李浥尘正目不转睛,望着她身后的?宫门。
她明白,陛下想去看望殿下,又怕殿下见了他情绪起?伏跌宕,再次陷入昏睡中。
因此?陛下每次来?,都只候在宫门口,一站便是数个时辰。殿下有孕在身,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睡着,即使醒着听了宫人的?禀告,说陛下在外头等了许久,面?上也?仍是无动于?衷,只轻飘飘一句,让陛下回去。
从初夏到深冬,陛下日日来?,日日等,一等便是数个时辰。这夏日还好,冬天就不大好过了。
曌国的?冬天很是严寒,十日里有九日在下雪,院内的?屋檐下,树上的?枝桠,都结了尖尖细长的?冰棱,她清晨出去了一小会儿,耳垂便会冻的?生疼,回来?后又痒又烫。
而陛下,每日傍晚,必来?到凤仪宫门口,从未间断过一日。
初始,宫里人皆说,皇后殿下恃宠生骄,仗着怀有身孕,冷落陛下,如此?不识大体?,又没有煊赫的?家世。待陛下对她生了厌,迟早是要自食恶果的?。
她记得刚搬来?凤仪宫的?头一个月。月末有一日,她奉命照旧去乾和宫,向陛下汇报殿下的?起?居日常,刚进?乾和宫的?大门,就见几个太监将一个宫女拖到院内,当众掌嘴,整个惩戒过程逾超一个时辰。
用?来?行刑的?栎木比手掌还宽些,一下接着一下狠狠招呼在宫女白皙的?脸上,其间栎木板也?拍碎了一块。
刑毕后,那宫女的?双颊和嘴唇都被打了个稀烂,血流了一地,瞧一眼都瘆得发慌。
然而如此?,陛下也?没有就此?罢手,还命人押着那宫女,绕着内宫走了三圈。
据常幸公公说,那宫女过于?轻狂愚蠢,又很是嘴碎,总私下议论皇后殿下的?为人处事。且她不大安分,上次奉茶时,还“不慎”将茶水洒在了陛下的?腿上,其心不正。
那时陛下正为殿下执意分居而烦心,殿下不愿见他,他担忧着殿下的?身子,万般恼虑之下,那宫女又不知廉耻地撞上来?。
陛下顿时就阴沉了脸,新账旧账一并清算,打了人又拖去宫里□□了三圈,为的?也?是杀鸡儆猴,惊醒这宫中其他爱嚼舌根之人。
自那日起?,她在宫里,便再也?没有听见过有关自家殿下不好听的?言论,一丁点儿也?没有。
陛下对殿下的?深情,已是人尽皆知,而殿下却对陛下视而不见,她清楚自家殿下的?性子,若非心死,何至于?此?。
思及此?,兰枝呼出一口白雾,道:“陛下,殿下说,她想见霂殿下。”
李浥尘还望着凤仪宫的?宫门,未曾闭眼,门内空旷,只见棉雪,如扯絮般飞旋落下。
他心中清楚,月兮不会出现在那里。
而他也?不希望,她从门内步步走出。
天寒地冻,他怕她受不住。
李浥尘音色空泠,答了一个字:“好。”
***
除夕之夜,军营内破天荒挂上了涂着红纸的?灯笼,这里的?士兵们大多放了一日休息。
烛火彻夜通明,帐篷里发出阵阵痛快地进?酒声?,和酒盏相碰的?脆响。
“再来?再来?,兄弟,干了!”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壮汉抬起?酒坛,就往陶碗中倒酒,酒水如瀑落在碗中,水花四溅。
姜霂推杯,道:“韩兄,我从前在家便不常饮酒,喝下这碗后,当真不能再饮。”
韩范二话不说,把碗掷到姜霂身前,碗砸在掉漆的?八仙桌上,酒水溢出大半,淌湿了木桌。
他道:“你啊你,哪有不能喝酒的?男人?今后跟了哥几个,好好练练酒量。”
“是啊,一年里,就这么几天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另一个头戴紫巾,脸颊略微消瘦的?士兵道,“阿雨从前定是富家少爷出身,这食量,才小得可怜。”
姜霂赔笑?,他原本光滑细腻的?脸已变成?麦色,还微微带着粗粝,一条半食指长的?刀疤,自左眉尾划下,停在他的?眼角处。
“韩兄,贺兄,我当真饮不下了,二位见谅。”姜霂泰然自若地拱了拱手。
灯光下的?他,熠熠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烟灰。
十六岁的?少年,已初具凛冽气质。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勉强你了。”韩范端起?那半碗酒,一饮而尽。
贺敬道:“牧雨,你以水代酒。”
“好。”姜霂笑?着应道。
“咚咚咚……”帐篷外突然响起?几声?锣鼓,接着有人大喊道:“慎!慎!”
三人闻声?,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不必惊慌,今日宫内有人滋事,不过据说陛下已有万全之策应对,想必没我们的?事。”贺敬道。
他刚说完,帐外便传来?一声?:“牧雨在否?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