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蔷看着他迟缓靠近的脚步,脑子一片空白。
这一声已然用尽她所有挣扎的力气,不知道是为了哭喊二十年孽缘的青梅竹马,还是恐惧于对方濒死也放不下的遗恨。
可她的双腿发软,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走不动路,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秒也不敢放过,视线在他胸前可怖的伤口上聚焦、凝固、而后彻底冷却,死死攥住钟成玉的手臂——后者在半分钟前拦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
钟瑾竟推开了钟成玉。
一把推开,毫不犹豫,直奔向她。
没人知道他用怎样的意志力完成了死前的这一切。
那餐刀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最终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漫长的划痕——而他最终狠狠栽倒在她面前,脸朝下,面无表情地合起双眼。
尘土四溅。
“阿瑾……儿子……”
“阿瑾我的阿瑾——!!!”
妇人的尖叫声,直至这时,终于破开死寂响在耳边。
她被人撞开,趔趄两步,低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嘴唇颤颤,却字不成音。
“钟……”
只是落泪。
【你拍一,我拍一,我把钟瑾的脑袋当球踢。】
【谢!蔷!薇!】
【诶~打?不到打不到。继续咯!你拍二~我拍二——彤彤说钟瑾是蠢货!】
【谢如蔷,顾一彤,你俩都给我站住!!!!】
【才不呢!我还要说,就说就说,钟瑾就是大傻冒!……彤彤,快快快,我们走!】
跑了一半。
记忆里?,那穿校服长裙的小女孩忽又回过头来,冲街对面满脸是伤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
【钟瑾!!】
她挥着手说。
【虽然你是个大傻冒,不过谢谢你今天帮我把小麻雀放回树上,明天见哦!】
……
“阿瑾,救救阿瑾,报警,是谁,是谁!!快报警!快找医生来啊!!”
梅姨在哭喊,摇晃着钟瑾不再动弹的身体。血淌在脚下,汇成无声的溪流。
而谢如蔷只是茫然而无措地低头。
几乎感觉不到痛,看了眼脚下那张脸,又看了看身边——最终,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血泊中。
不知道是她的血。
抑或是是钟瑾的血。
*
一切的变故来得那样猝不及防,钟家老宅很快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无数人,医生,警察,甚至暗中混入的记者,在其间来来往往。
钟父与钟瑾被送往急救,梅姨当场休克,六十多岁的老?管家涕泪涟涟。
唯有钟成玉,好像对一切熟视无睹,犹如一个出离其外的路人,无比平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白玉菩萨般素净温柔的一张脸,却毫无慈悲柔和的悲悯痕迹,只从雪白西服的口袋中抽出半包手帕纸,半跪下身,帮谢如?蔷捂住伤口,轻声安慰道:“别怕。”
“马上找人来帮你包扎。”
“让他们处理完杂事——那边太脏了,先捂住。没事,捂好,不怕。”
“……”
“谢如蔷?”
“钟成玉。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而谢如蔷呆呆看向他。
血从手帕纸外渗出来,她感受到指缝间的湿润,遂更用力地按紧,再按紧,却依然感觉不到疼痛。
脑海里,钟瑾死前的脸,仿佛和另一张脸重合。
她看到十八岁的夏天,夕阳西下,空无一人的操场,满地的排球。聂若蓝坐在操场的栏杆上,满头大汗。
她几乎以为她要累垮。
可对方仍一如?既往冲她宽和的笑,波浪长卷发带着女性的柔美,半天过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说小朋友,你可能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赎罪的。你想好了要一起吗?
-赎什么?罪呢?
-被生下来就是罪呀。
聂若蓝张开双臂。
做了一个仿佛雏鸟即将飞起的姿势,拥抱着穿过万物的晚风。
她听见那道声音悠悠响起,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在耳边,时隔多年,仍轻轻地,喃喃说着。
【他本来可以一个人走完的。偏偏遇到了你,开始舍不得了。】
【一舍不得,就开始撒谎呀。】
说了一个谎,就要撒无数个谎话来圆——
“钟成玉,你什么?都不解释吗,还是不解释吗?”
“是不是你……你没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问。
“我以为你是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了,原来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折磨我。”
折磨谁?
钟成玉那古井无波般沉寂的表情,忽的由眉心开始微微颤抖。
他无措地帮她按住伤口,血仍然止不住,想去喊人,谢如蔷却忽然伸出手抱住他,沾满血的纸手帕落在地上,他一动不敢动,却竟然感到几乎窒息,心脏窒息一样的疼痛起来。
“钟成玉,你不要再骗我。”
他听见她说。
她是哭着说完这句话的。
“如?果你再骗我……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不会了。”
“你是不是在城南巷找到了什么?——你告诉我,今天的事……你告诉我!你说啊!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
当日。
2020年1月10日,晚十点。
钟瑾因抢救无效身亡,享年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