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记得此人——几年前他?其实是刑部郎中,原可以升任侍郎,却因徇私错判了一桩案子,被沈拓问罪,官职不升反降为主事?,因此一直对沈府怀恨在心。
这句“七品养马使”一出,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沈奚却浑不在意,将木杖往高几旁搁了,就着周萍为他揩干净的椅子坐下,笑嘻嘻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刑部的卢主事?,怎么,当年你为了小妾娘家的案子故意判错罚轻,被降品留任,这些年过去都没个长进,竟还只是个主事?”
“那也好过沈大人,三品跌到七品,腿瘸着没好便要去养马。倒也是,”卢主事?道,“太仆寺典厩署在京郊云湖山草场,沈大人明日上任是风吹草低见牛羊,放马高歌倒是比我等?庙堂中人快活几分,这么一看,让沈大人调笑两句倒也理所应当了。”
他?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沈大人到时可仔细着莫从马背上摔下来,这没养好的腿再折一回,怕是这辈子都要离不开木杖了。”
“卢大人这话未免刻薄。”周萍道,“太仆寺典厩署给养战马千匹,其署丞如?何以‘养马使’三字盖论之,且沈大人他?——”
话未说完,被沈奚抬手一拦。
沈奚望着卢主事?,似是想起些什么,忽而又嘻嘻一笑道:“卢大人被降为主事?后,曾跪在沈府外磕了一日一夜的头,称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刚才沈某还道卢大人这么些年没长进,如?今看来倒是说错了,卢大人至情至性,心头上的猪油被血淋着涤荡这许多岁月,也全褪没了。”他?对卢主事?一拱手,“大人的话沈某记住了,大人提醒得?对,沈某一定仔细将腿伤养好了才放马才高歌,一定不辜负了大人这一副切切实实的心肝肺。”
朝中早有箴言,莫要跟沈青樾逞嘴皮子功夫。
卢主事?吃了这一记软刀子,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骂了又不知是被骂了哪里,心头怒意蓬勃偏生找不到回嘴处。抬目往窗外一看,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流霞灿烈,申时早也过去,为天地染上近乎扎眼的暗金色。
卢主事?早也听说夜间寿宴,朝中有不少?肱骨大员要来,正渴盼着有人能来治一治沈奚,眼前忽地一亮,只见两名小厮引着太仆寺卿黄止严往这头来了。
黄寺卿脸上还有未褪的恭维色,想来是先头遇上了哪个大人物,见卢主事?推开花厅的门跟他?见礼,愣了一愣才道:“卢大人免礼。”
卢主事?道:“黄大人怎么也被请到这处来了?正堂那头来了贵客么?”
黄寺卿肃然道:“是,本官方才在府外落轿,未曾想——”他?拱手朝天比了个揖,“竟撞见了十殿下大驾,眼下十殿下被请到了正堂,又听说待会儿都察院的柳大人,吏部的曾大人都会到,本官自然不便打扰。”
他?说着,环目往花厅里一望,瞥见近旁坐着的竟是沈奚,下意识就要抬步拜见,被卢主事?一拦,才想起昔日沈侍郎已被调任太仆寺,不由收住步子,咳了两声。
卢主事?于是提点沈奚道:“沈大人,黄大人好歹是你的堂官,他?来了你不招呼不拜见倒也罢了,你坐着他?站着,这是个什么道理?”
沈奚听说朱弈珩到了,正自心中琢磨个因果?,被卢主事?这么一说,当下也不曾在意,“嗯”着一声,起身便将座位让给了黄寺卿。
黄寺卿虽自沈奚手里得?了座,见他?似是深思着,一脸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神色,心中又生不满,再咳了两声。
卢主事?正色道:“沈大人,您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倒也罢了,黄寺卿好歹是您的堂官,眼下也算是您与寺卿大人第一回见,磕个头行个礼,不算过分罢?”
沈奚一听这话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黄寺卿有些惶恐道:“行礼应当,磕头……就不必了罢?”
卢主事?笑道:“你我好歹朝中大员,该有的礼数当不可少,若是相熟,免了倒也罢了,可沈大人日后要跟黄大人常来常往,今日礼数周到些,照心照肝,日后也少?去许多误会不是?”
黄寺卿心中虽惶恐,但一时又觉得?卢主事?说得有理,何况能得沈青樾一拜,实在是再长脸不过。
一念及此,他?跃跃欲试:“那……沈署丞不然就跟本官见个礼?意思意思磕一个头就好?”
沈奚颇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好,行礼就该行全套,也不必意思意思。”他?将木杖递给一旁的周萍,说着就要屈膝而?下,“下官沈奚,拜见黄——”
话未说完,只听花厅的门“砰”一声被推开,沈奚还未来得及拜下便被疾步走来的人掺着胳膊一扶。
苏晋冷目扫了一眼黄寺卿,然后看向他?身旁之人,寒声道:“卢主事?,本官身为你的堂官,今日与你也算是第一回见,择日不如?撞日,你这便跪下跟本官磕三个头,不将见礼行妥当就不必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