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回神,敛眸掩住神色,说:“没什么。想到一个故人。”
看着他想到一个故人……顾明恪心里生出些微妙的不痛快。这阵情绪来的莫名?其妙,顾明恪自己狠狠一怔,他立刻将情绪波动压下?,冷冷淡淡说道:“既然没事,那就走吧。”
李朝歌应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山路上,十分?沉默。顾明恪一直在想他到底怎么了,刚才他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李朝歌问:“你?那次去屏山做什么?”
顾明恪微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回道:“屏山是?什么地方??”
李朝歌轻嗤:“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掩饰。罢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你?后面还回过剑南吗?”
顾明恪不言,他若是?回答,那就坐实了他去过屏山。虽然李朝歌现在已经完全猜了出来,但顾明恪还是?想挣扎一下?,为自己的下?凡任务做最后的努力。
顾明恪之?前缉拿牡丹时,亲自下?凡,于屏山将二人捉拿归案。也是?在那里,李朝歌第一次遇到顾明恪。
准确说,是?李朝歌单方?面看到顾明恪。那时候的顾明恪并不知晓,在他现身的短暂间隙中,有?一个少女恰巧看到了他。
李朝歌见顾明恪不说话,悄悄撇嘴。她放弃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以前的趣事:“小时候,我最发愁的不是?练功,而是?做饭。无论我做饭还是?周老头做饭,都特别难吃。后来我没办法,悄悄去抢别人的饭,反正我打架厉害,村子里没一个小孩打得过我。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李朝歌语气中不无怀念,她折断一枝树条,拨开前路上的藤蔓,说:“今年?五月剑南地动,黑林村没法住了,我走之?前嘱咐他们早日搬去城里,不知道他们听到没有?。那间小屋是?我长?大以来停留过最久的地方?了,竟然就这样毁了,真是?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回剑南,看看黑林村,也看看当初和?我赛跑的那窝巨鹰还在不在。”
顾明恪静静听着李朝歌小时候的事迹,他第一次见她在须弥镜中,那时候的她冕旒华服,满手鲜血,顾明恪对李朝歌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女帝,他几乎疏忽了,李朝歌也有?跑都跑不稳的童年?时期。
李朝歌说完,觉得打架抢饭这种事实在太掉份了,她看向顾明恪,问:“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小时候?顾明恪想了想,发现他竟然找不出什么值得说道的趣事。顾明恪眼?睫轻轻扇动,低声道:“很无趣,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可说的。”
或许就如李朝歌所言,他一直在扮演一个角色,生是?为了王道,死?是?为了王道。唯一一件计划之?外的事情,是?他终生都不愿意?提起的痛楚。
李朝歌看向顾明恪,发现他面容素白,神情十分?冷淡。他一直都很冷淡,但往常冷淡是?他懒得搭理人,不像现在这样,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李朝歌心中暗暗咯噔,她立刻握住顾明恪的手臂,说:“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不说了,幼时那些事已经过去,往前看才是?要紧。寻踪诀有?两个地方?我还不太会,你?能再?演示一遍吗……”
李朝歌和?顾明恪在山里找了一天,不幸的是?没有?找到任何修道之?人的痕迹。他们俩一无所获,见天色已晚,就重?新回到老婆婆家。
下?山时,天幕渐渐擦黑。李朝歌朝山下?望去,见村中已点上了灯,星星点点十分?好看。李朝歌扫了一眼?,随口道:“这个村子建的倒是?整齐,像八卦线一样。”
顾明恪听到她的话,回头,静静朝脚下?山村望了一眼?。
等李朝歌两人到老婆婆家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老婆婆正在院子里忙活,看到他们,热情地招呼道:“你?们回来了?怎么样,路找到了吗?”
李朝歌今天出门时,用的是?出去找路这个借口。李朝歌笑了笑,说:“没有?。还得再?叨扰您一日,多有?打扰,这些日子的花销我们会结的。”
“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老婆婆看到他们回来十分?高兴,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忙不迭说道,“明天就是?过年?了,该吃团圆饭了。往年?家里一直冷冷清清,难得今年?人多,我准备了好些糕面。姑娘,你?们会包寿糕吗?”
李朝歌微微一怔:“什么?”
“我们村里过年?,都要做寿糕,吃了后保管平平安安,益寿延年?。”老婆婆推开厨房的门,搬出两个新的坐垫来,对李朝歌两人招手道,“你?们年?轻人手指灵巧,包寿糕快。你?们先在这里包着,我去灶台烧水。”
李朝歌没预料到老婆婆竟然邀请他们做年?食,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来想拒绝,可是?见老婆婆兴冲冲的样子,始终没忍心说出口。明日就是?年?三十,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孤身在外,老婆婆也在家里独自过年?。老婆婆说难得今年?人多,想来往年?,都是?她一个人过吧。
李朝歌最终没忍心拒绝,反正他们今夜没有?其他安排,帮老婆婆准备些年?食并不算耽误。李朝歌看向顾明恪,顾明恪微微点头,说:“既然你?愿意?,那就走吧。”
李朝歌和?顾明恪洗了手,坐在案边。老婆婆给他们演示如何捏年?糕,她皮肤粗糙,满手皱纹,可是?捏面团时却非常灵巧,李朝歌只是?一眨眼?,老婆婆就将生肖捏好了。老婆婆将活灵活现的生肖放在木板上,期待地看着李朝歌:“这些东西简单,想来难不倒你?们。姑娘看着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应当学会了吧?”
李朝歌迟疑地点头,大概是?吧。老婆婆欣慰地起身,蹒跚地去外面灶台忙其他。厨房里很快剩下?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李朝歌看着面前五种颜色的面团,陷入沉默。
她不由悄悄撞顾明恪:“你?学会了吗?”
顾明恪长?袖束起,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臂。他捏了一团面在手心,面粉胡乱粘在手上,衬得他那双手格外纤长?漂亮。
“大概会了。”
李朝歌本来是?找同盟的,没想到顾明恪低头,竟然当真捏起来。李朝歌嘴唇微微张了张,最后无声闭合。
顾明恪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他都能学会,独自在外生活了十年?的李朝歌岂能不会?李朝歌紧紧抿着唇,拿出打妖精时的劲头,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团。
她记得老婆婆好像是?先用这种面粉,然后这样捏,最后这样收口……李朝歌磕磕绊绊捏好一只兔子,她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成果?,虽然形状变了,但材料还是?一样的。
顾明恪已经放下?好几个寿糕,他抽空朝李朝歌这边扫了一眼?,顿时移不开视线了。
顾明恪静静注视着李朝歌手心里的那团面,片刻后,问:“这是?……”
“兔子。”李朝歌骄傲地展示,“不像吗?”
顾明恪盯着那只“兔子”沉默了。过后,他轻轻笑了笑,一双眸子浮着星星点点的碎光,抬眸看向李朝歌:“你?觉得像吗?”
李朝歌细微地停顿了一下?,她眼?睛瞥向顾明恪手边,发现他竟然已经捏好了三个,而且看起来有?模有?样。李朝歌很不高兴,用力放到面板上,说:“我们家兔子就长?这样。”
顾明恪点点头,不和?她争辩。他相信李朝歌小时候不得不和?同伴抢饭吃了,这样看来,她做的饭确实不好吃。
至于周长?庚……没吃死?人,就已经算李朝歌命大。
这些糕面用五种谷子做成,摆在桌子上花红柳绿,十分?热闹。顾明恪发现李朝歌去拿黑色的面粉,看样子要做龙。顾明恪颇为无奈:“你?兔子都捏不利索,非要挑战最难的。蛇简单,你?还是?先做蛇吧,或者鼠?”
“不。”李朝歌坚决拒绝,要做就做最厉害的,蛇鼠一窝算什么东西?李朝歌坚信自己动手可以出奇迹,她捏了一会,黑龙逐渐成型,但软软趴趴,怎么都立不起来。顾明恪看着本该威风凛凛的玄龙像只奇怪的蛇一样趴倒在地,都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说不想做蛇吗?”
“你?闭嘴!”李朝歌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俯身,锲而不舍地在黑龙身上揉搓,想要让它站起来。顾明恪忍着笑,伸手指点她:“这里不对,你?水加太多了,难怪立不起来。你?的龙怎么才三只脚?”
李朝歌这才发现她的“龙爪”掉了。李朝歌慌忙按上去,最后两人齐力,终于捏出来一个形状崎岖,器官勉强齐全的寿糕龙。
李朝歌打妖怪都没有?这么累。她不由瘫倒在坐垫上,精疲力尽地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太累了。去水里捉一条真的蛟龙都没有?这么麻烦。”
顾明恪正在用竹签勾勒龙的须线眼?睛,听到她的话,失笑:“那可不行。凡间的龙是?记录在册的,多一条少一条都有?人追究。”
李朝歌一怔,立刻回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间?”
顾明恪面不改色,淡然道:“水涧的龙。专心做你?的事,一人一半,你?看看你?才做了多少?”
李朝歌发现顾明恪那边的面已经少了大半,而李朝歌这里的还没怎么动。李朝歌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继续和?黏糊糊的面粉斗争。顾明恪后面熟悉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把自己这一半完成。顾明恪十分?严谨,说一半就是?一半,一丁点都没有?侵占属于李朝歌的份额。
顾明恪完成后,不紧不慢擦干净手,然后就看着李朝歌动作。李朝歌本来就自己和?自己打架,被?他看着,越发手忙脚乱:“你?就这样闲着?”
顾明恪竟然嗯了一声,毫无帮忙的意?思。李朝歌偷偷糊弄,她怕顾明恪看出来,故意?东扯西扯,转移视线道:“这个村子过年?竟然不吃饺子,反而吃五谷。这种五谷寿糕我从来没有?见过。”
顾明恪轻轻敛了下?眼?睛,他抬眸时,看到李朝歌一缕头发掉下?来,她屡次用手背蹭,没把头发挽好,反而在自己脸上蹭了好几道面粉。
顾明恪伸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归到耳后。李朝歌身形一下?子顿住了,她下?意?识要躲,被?顾明恪拉住:“不要动。”
他手指凉凉的,轻轻蹭掉了她脸颊上的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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