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顺着房檐,伏低身子,亮了一爪子,黑眶蟾腮囊一鼓,后退发力,扑奔过来。
黑眶蟾身量远大于黑猫,若有旁人,定是看得揪心。
可姜多寿却坦然,眼睛一眯,黑猫已然落地,口中衔着一颗灰色宝珠,昂着头,像是在示好。
月色下,黑眶蟾庞然身躯木然,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忽而一下,周身碎成碎片,碎片化烟,像是被月光晒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猫低头,低头拨弄灰色宝珠。
姜多寿哄着黑猫将宝珠交给自己,掂了掂:“还行,这宝蟾道行不高,不过爷爷回去给你加点鸡血石,还是挺滋补。”
黑猫“喵”了一声,蹭着姜多寿的脚尖就讨摸,姜多寿蹲下身子,两指并拢,去挑摸黑猫下巴。
“你也太着急了些,怎地直接就挥了爪子,若是人家有向善的心,被你毁了道行,百年之后又成精,怕是会记恨上你。”
黑猫噌地坐起身来,重复挥爪子的动作,姜多寿的神识里传来姜琰琰的声音:“我这样和他比划,是指着湘江问他回不回去,他直接就扑上来了,我也没办法。”
姜多寿微微一愣,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环手朝着黑猫,示意黑猫入怀,准备抱着她回去,嘴上似埋怨:“从来都是你有道理。”
怀中黑猫软和得烫人胸膛。
夜里起风,白玉兰树枝叶摇晃,飒飒作响。
步伐似被凝住,姜多寿微微蹙眉,伸出一只手就地画圈,口中念念有词,身后阿毳却悠然道:“姜老先生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我家先生的寸步圈,姜老先生是走不了了。”
姜多寿背对来人:“你是托我办事的主家?既然事已经办妥,多留也没有必要。”姜多寿清楚,能困住他的人,并非普通人,这号人物对付小洋楼那只黑眶蟾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却偏偏大老远地喊了他来,自然是有其他的意思。
黑猫从姜多寿怀里蹦下,爪子往外头一探,似碰到一面隐形的墙壁,黑猫对着阿毳龇牙,阿毳吓得后退半步,心里止不住安慰自己,阿毳阿毳,你不是老鼠,你是鼬鼠,你是不怕猫的。
常年在外头跑,南方鼬鼠少,阿毳为了打探消息,不得不和当地的老鼠打交道,这入乡随俗久了,竟然养成了怕猫的坏习惯,真是丢人。
阿毳稳住气:“有没有必要的,还是得让我家先生说了算,我家先生在四楼备下了茶点,姜老先生,请随我来。”
阿毳食指一挑,姜多寿如铅坨一样的脚尖总算是能动弹。
阿毳岁数不大,能使唤他口中的寸步圈,有些本事。
姜多寿沿着楼梯往上,黑猫跟在他身边,姜多寿不忍:“你回去吧,爷爷一个人去就行。”
黑猫不肯离开,小爪子挂在姜多寿的裤腿上,好好的裤腿被抓出几遛印子。
阿毳说:“我家先生说了,姜家小姐,也是一并要请来的。”
得,合着谁都走不了。
***
中午的时候,闻东找管事的要了个留声机,铜喇叭像朵喇叭花,阿毳新奇了好久。
水灾过后,小洋楼还在休整,除开闻东,也没其他人住,大晚上的,也不用担心扰了别人。
方才房檐上一通热闹,黑猫杀宝蟾,四楼的闻东就不急不慢地给留声机换黑胶唱片,是选京腔的还是选最近流行的呢?
闻东选来选去,择了个《楚汉相争》,听了一个遍,又重新拨弄,第二遍才听到《鸿门宴》里那句“若有人呈角书,即刻拜他为大将。”
门响了。
桌上备了茶,且是两杯铁观音。
姜多寿用手一探,温度正好。
闻东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舒缓,满满的书生气:“姜先生来入院子时,我烧的水,黑猫上梁时我泡的第一道茶,你们上楼前,刚好是第二道,如今,茶叶舒展,茶味恰当,刚刚好。”
刚刚好的是这茶吗?
自然不是。
姜多寿清楚得很,人家这是在告诉他,爷孙俩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连他们的本事都摸得一清二楚,还能推算出,他们得花多长时间对付那只黑眶蟾。
姜多寿对闻东一无所知,人家却已经将他们扒得干干净净,无形的压迫挤压着姜多寿的心口,他有些难受,脚下黑猫“喵”了一声,顺着姜多寿的腿爬上桌子。
阿毳下意识地害怕,身子往后仰。
闻东偏头看着黑猫,黑猫长得十分的秀气,琥珀色的眼睛充满谨慎,身体下意识地护在姜多寿跟前。
闻东抬手,宽大的袖子生风,他问姜多寿:“你这只黑猫,我能摸摸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