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扔了酒坛,躺倒在地,声音嘶哑,好似自言自语般道:“伤心……嘿嘿……连伤心也不能……他人亦已歌……我要唱歌……”他果真唱了起来,调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唱了些什么,隐隐能听到“……非复旧池台……永销亡……孤帐……空床……存者伤……”酒鬼唱歌自然是不怎么好听的,但凄怆悲凉,唱到最后竟然哭了。
谢暮遥听出是一些熟悉的句子,仿佛是悼亡诗,试探地问:“你有亲人死了么?”不知为何,虽然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她还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死了……死了算什么……她……”声音忽然消失,那人头一歪,竟睡过去了,嘴里尚喃喃道:“嫱儿……”
“嫱儿是谁……”谢暮遥推了推他,“喂,醒醒啊……醒醒……”却被满身的酒气刺得打了个喷嚏,只好叫道:“小因,小因!”
小因听到呼唤,提着灯笼跑过来,“王妃?王妃?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快过来。”谢暮遥放下那人,“有人醉倒了。”
“谁啊?怎么睡在这里。”小因打着灯笼照亮了那人的脸,忽然变色,“……殿下……”
谢暮遥看清了那人的脸,如遭雷击。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双臂紧紧抱着怀里的花,愣了好久,踉踉跄跄地离去。
小因看着皱眉躺在地上的赵晰,又看了看摇摇晃晃远去的谢暮遥,跺了跺脚,终究没有追上去。
谢暮遥茫茫然地出了宫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也不在意,只顾着往前走。昏昏沉沉地走到一个高门朱院前,灯火掩映下花木扶疏,似乎有点眼熟,就一头撞了进去。
守门的丫鬟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谁?”见是她,愣了愣,“……小王妃……”
谢暮遥也不理她,直直地往里走。丫鬟愣了片刻,“小王妃稍等,我去给薛大小姐传话。”
“遥儿?”薛靖初本来还没睡,听到丫鬟说谢暮遥来了,而且神色不太对劲,忙抢出来。
谢暮遥抬头,眼神仍旧很茫然,忽然开口:“嫱儿是谁?”
薛靖初心下一凛,忙用力抓住她,“遥儿,是我,出什么事了?遥儿?”
谢暮遥呆了片刻,似乎才认出眼前人是谁,忽然一把抱住她哭叫起来,“薛姐姐……”
所有的感觉终于复苏。似乎是伤心,屈辱,愤怒,又似乎都不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了,也不知道那个在宴会上笑得一脸灿烂的人和在黑暗院子里喝醉弹琴痛哭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她只知道自己被骗得很苦,她只想知道那个嫱儿是谁。
终究是知道了。薛靖初抚摸着她的背脊,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不想问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听着谢暮遥压抑的哭声,低沉而悲凉,泪水浸湿了她的前襟,她忽然觉得很愤怒,那个该死的赵晰,到底做了什么?
“遥儿,我来告诉你嫱儿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打算告诉谢暮遥实话,“她是阎王和我爹的故人之女,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从小是和赵晰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很好。后来她死了,而且死得很惨,连魂魄都被打碎了,甚至连轮回也不能进入。她的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赵晰,所以赵晰一直都很耿耿于怀。”
“她什么时候死的?”
薛靖初苦笑,“总有十多年了吧,我记得那天正是赵晰生辰。”
“今天……也是他的生辰。”谢暮遥喃喃道。
薛靖初沉默,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薛姐姐,我很难受……”
“遥儿乖,别想太多了,睡一觉吧。”
谢暮遥摇头,慢慢转身,“我要走了。”
“去哪里?”薛靖初一把抓住她,有些紧张地道。
“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他……我难受……”
“不行,地府处处都有危险,你这么到底乱闯难保不会出事。”薛靖初紧紧抓着她的手就走,发狠道:“不就是个男人么,顶多长得好看些,有什么大不了的,姐姐我带你去看更多!”
谢暮遥不由自主地被她拖着走,惊道:“薛姐姐你带我去哪里?”
薛靖初回头对她龇牙一笑,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人间!”
“这碧落根……明天你送到三殿下宫里吧,就说是……我答应过给他的生辰贺礼。”临走时,谢暮遥将手中的花盆托付给侍女。
“至于别的……”她失神了半晌,终于摇头,“不……没有别的了……”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有别的了。即使有,也不必再说了。
人间……也许人间是个好去处。她不过是凡人,本来就该好好地呆在人间,闲看草枯草长,花开花落,世间轮回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