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注定为虎所噬。
召国溃败,关中的大门失守,草原武士的弯刀重新成了人们的噩梦。
扶风州首当其冲。
叶关易看着来自草原的骑兵纵马而过,肆意斩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他生长的扶风州为赤血所浸透。死人的血将扶风的河水染成了鲜红色。他掬起一捧水,只觉得愤怒的火焰在血管中奔腾。
但是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他不是云州的都督,不是率军的将领,只是一名普通的陶匠。
叶关易杀得了一名两名草原的骑兵,却杀不了数万的苍骑兵。叶关易救得了一家一户,却救不了一城一池一郡一州。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如果……当初颜子澈没有死,三州三郡没有被召国占领,关中的大门就不会失守,就不会如今的惨剧。
但是颜子澈死了,他害死的。
赤地千里,群鸦成云,他是不折不扣的罪人。
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叶关易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仇恨终归是要让位给另外的一些东西。
他的父亲可以死,他可以死。
颜子澈不能死。
其实,早在那个宽袍广袖的青年自白雾中缓缓走出的时候,他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了。不该这么迟的。怀抱着这样的悔恨,叶关易提着刀,走向了为苍骑兵簇拥的汗王金帐。
他死在了汗王亲卫的刀下。
叶关易以为,他就要这样带着一身罪孽下十八层的地狱,在那里接受自己的审判——人们不是说,阎王的账上是非对错都写得清清楚楚吗?
没想到,他一睁眼,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不是扶风州他的那间小小的店铺,不是他还是扶风州少州牧是的府邸,而是身为云州都督时他所住的都督府。纱纸糊窗,红木静屏风。
——他得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的机会。
他回到了云州,惊鸿州,扶风州三州安好的时候,召国的战书还没有送至,汗王的苍骑兵还没有将一切毁得干干净净。醒来之后,叶关易疯了一般地大哭复大笑,直到确认颜子澈现在的确还好好的,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一切不真实得像场对他太过奢侈的幻梦。
叶关易逐渐接受了这件事。
只是没有见到颜子澈,心中就始终存着挥之不去的焦躁与惶惶。
颜子澈前往济乐赴诗会的事情,出发之前州府中的谋士仅有几名亲信得知。颜子澈自己也知道,那群幕僚绝对不会赞同他这种冒险至极的行为。因此,等到颜子澈人到了济乐,应人之请挥毫写了篇长赋,云州的其他属下才得知。
不出意料地,那些跟随颜子澈家伙,气得个个捶胸顿足,大有恨不得以命换主公立刻回来的架势。
前世,叶关易冷眼看他们,觉得这群人担心到这种地步实在可笑。
不过眼下,叶关易也加入了焦急等待的队伍中,甚至比那些人更紧张。
守城的士兵对这些天来,时不时有什么功曹什么轻骑将军出来转悠两圈,望望东南方向,然后再长吁短叹地转身回城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此时叶关易又来了,城令和他打招呼。
“叶都督来了啊?”
叶关易刚要回答他,忽然看见远远的驿道上,一支车队亹亹而来。他顾不上和城令再说话,翻身上马,一扬鞭急急地朝那队人迎去。
“是州牧,州牧回来了?”
吃了一嘴尘土的城令也不恼,脸上露出了喜色。
叶关易的战马是北域的骏马,多年来与他心意相通,速度极快。不过数息,叶关易就赶到了车队前,一眼看见了在马车左右那些卫兵铠甲上的颜氏家纹。
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还多了些许不是卫兵的人马,叶关易在侍卫戒备之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高声道:“末将叶关易,前来迎接州牧。”
马车停了下来,士兵们认出了这位云州都督,松了口气,收起了刀剑。
除了一个人。
晋西衍面无表情地立于狩时一的马车前,手按在了刀柄上。在看到叶关易的第一眼,一种没来由的杀意就升起了。
——他想杀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