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杀意没来由地升起了,就好像,眼前的这个人曾经让他失去了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晋西衍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可是那种恨意和悲伤都太过真实。
真实得就像心口有锋锐的刀在旋转,将他的血肉连同魂魄一起绞碎。
叶关易呼吸微微一窒,停下了脚步,本能地伸手也握住了自己的佩刀。他是武将出身,哪怕后来当了那么多年的陶匠,战场厮杀历练出来的生死直觉也还在。当马车前那位全然陌生的年轻男子抬眼看来的时候,他的直觉在疯狂叫嚣着危险。
那位年轻男子的目光幽冷,仇恨像湍流的河水在他的眼底。
叶关易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他,可对方身上的恨意与杀意如此明显。
颜子澈身边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是有什么人,像他一样重生了,赶到了颜子澈身边吗?
瞬息之间,数个念头掠过叶关易的脑海中。看对方的这架势,似乎是比他更早赶到了颜子澈身边,一路护送颜子澈归州。会这么做的,应该是曾经受过颜子澈恩德的人。既然如此,对方对他抱着这样深的恨意与杀意就可以理解了。
会记着颜子澈恩德的人,如果重生了,没有哪一位第一件想做的事情不是杀了他。
这一点,叶关易心知肚明。
在晋西衍森寒的杀意中,他缓缓地将刚才下意识拔出半寸的刀推回刀鞘。
颜子澈身边多了这样的人,是好事。
“末将叶关易恭迎州牧。”叶关易神色不变地对着马车躬身行礼。
晋西衍冷冷地看着他,转身掀起车帘。
披着狐白外袍的青年下了马车。清晨的空气带着微微的湿意,天光泛着淡而冷的色调落在他的身上,被评为“八君”之首的青年温文尔雅,眉眼仿若丹青水墨画,举止优雅从容。叶关易在心底轻轻地出了口气。
一切都是真的,颜子澈没死。
“有劳都督远迎。”
狩时一不动声色地看着恭敬立于车前的属将,并未觉得惊讶。
在发现任务的位面仍旧在北辰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感这次的任务恐怕还有异数,晋西衍的出现就证明了这一点。如今原本背叛了颜子澈的叶关易,这种异常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
叶关易在前引路,车队重新前行走进了云州的城门。在马车驶入城门后,狩时一自车窗向外看,目光掠过在街上各自忙碌的人们,随着天色亮起这里逐渐喧哗,这里是乱世中少得的安宁之地。他垂下眼。
他仍旧需要再次使用“聆神”。
这是老师您想要我做的吗?
您到底想我看到什么?
人往人来,货郎行里巷,民安居而得其乐。马车自闹市行过,朝着州牧的府邸行去,狩时一轻轻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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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将者,肩负的不是一人两人的生死,而是一城一池的生死。
担负这么多人的性命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
颜子澈在这诸侯豪强之乱中,是独一位的儒将,他不善刀剑,心中却自有兵戈。但是,这些也并不是凭空得来的,在颜子澈的州牧府中堆着浩如烟海一般的卷宗。上至北辰高祖时期大大小小数千场战役的记录,下至各地水纹地理气候的记载。
这些东西最是枯燥,常人一生恐怕都没兴致去读上一二。
但是,颜子澈以旁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全部研读过,每一次行军打仗他总要将当地的种种详情了解得个一清二楚。
儒将的名声,其实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孤灯烛火中得来的。
狩时一独坐于府中书阁,他平摊开一卷《北域图志》。
这是当初他还是北辰丞相苏谨安的时候,命人寻访诸多往来西域行商的商人编撰起来的图志,耗时良久,是北辰以来关于草原三十二部及三十二部边上诸多小国最详细的一部图志。狩时一清楚,在他之后北辰的大乱中,北部的草原汗王必定是中原的一大威胁,故而下令详编这样一部图志。
面对注定到来的大乱,他无能阻拦,只尽力能够留下一些对后人有用的东西。
中原自古以“礼仪之邦”自居,对草原部落的了解相当有些,狩时一希望这一部图志能够让后来的人们不至于对狄戎一无所知,知己知彼,从来都是兵家最重要的事。
不过,狩时一也明白,世事总是不如意的多些。
事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