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春梦过去后的几个小时里,埃里克都处于一种茫然不安的惶惑中——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颠覆他的生活。但另一个声音在疯狂拒绝着这种改变,阻止他的背叛。
埃里克找到了如此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他是和伊妮德一起撞见了那对男女的偷欢,之后身陷情|欲时又是与她共处马车的狭小空间里……合理的解释掩不去自欺欺人的软弱。但埃里克,你怎能动摇自己的灵魂呢?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并借此渐渐平静下来。
埃里克是如此的爱着克里斯汀,他在漫长的孤独与痛苦中,将全部的感情都投注到了那个纯洁美丽、犹如新生希望的女孩身上。正如伊妮德目前还未知、将来却会因为相似的缘故投注到他身上的感情一样——这样一种感情是如此顽固和坚不可摧,否定即意味着对过去自己的背叛。愈固执便愈软弱,愈软弱便愈固执。埃里克甘愿献祭歌声的存在……唉,那只能是他唯一的爱呀!
因此之后的几日里,埃里克面对伊妮德时便免不了有几分尴尬。他深感自己亵渎了这位品性崇高的朋友,可同时又有一种隐秘到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在默默注视。他在烦躁之中埋首《海的女儿》的补充创作,把心中难言的崇敬与爱慕,混杂着最深的悲怆,幻化成笔下绽放出的奇异之美,使这部注定的传世之作更添光彩。他一面不愿意伊妮德迟早的离去,一面又不愿意去见她。
埃里克所陷入的矛盾,别墅里另一位心性温柔的借宿者当然有所感。于是在一个春日的傍晚,未散的霞光自窗棱透帘而入,钢琴琴凳上埃里克与伊妮德并肩而坐,金发的少女弹奏动人的乐章,将自己全部的过往与身世娓娓道来。如今她对埃里克的信任日盛,说出这些乃是自然而然。伊妮德并不知晓埃里克梦境里产生的矛盾,她只以为这位朋友在化装舞会上对她所割舍的过往产生了疑惑,从而动摇了交换后积极的内心,于是以自身经历安抚。
但即使二人所思所想并非一件,伊妮德的言语,对埃里克仍是深有触动的。
他忍不住再一次去审视面前的这个灵魂:伊妮德是如此的温柔而坦诚、坚定,敏感丰富的心灵是她独特的天赋。她与克里斯汀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假如说克里斯汀·戴耶是身披荣光的天使,纯洁无瑕,启迪人的向往。那么伊妮德便是那个满身尘土却仍然微笑的朝圣者,伸手引领你前行,却又遥不可及。
但她又并非上帝的信徒——上帝的荣光也不足以使这个光彩熠熠的灵魂跪拜脚下。伊妮德所永远忠诚的,是她那颗博大宁静、深沉优美同如海洋的内心。
而埃里克的灵魂又是怎样的呢?他禁不住去反问自己。埃里克,一面咒骂着世界,一面流着可悲的眼泪,用鲜血写啊写啊,却是盼着有人能懂他怜惜他。他是那样孤注一掷地寄希望于巫婆的咒语——这一切就如同他曾经的人生那样诞妄、好笑。在他破碎的人生里,克里斯汀是他永远追逐的日光,但他又怎能不被对方灼伤……
“有一份您的回函,先生。”仆人的言语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埃里克的沉思乃至自我厌恶,他回过神来,问道:“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他告诉过别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人,在他与伊妮德独处时不应当来打扰,然而现在——
“是克里斯汀·戴耶小姐的回函。”仆人继续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复述道,“您说过戴耶小姐无论何时递来回函,都第一时间交给您。”
埃里克无话可说。
他想起来自己数个礼拜之前就曾以作曲家埃里克的名义给歌剧红伶克里斯汀·戴耶递过请柬,邀请她过府一谈。迟了这么久,乃至化装舞会都结束了一个礼拜,克里斯汀的答复终于到了。这位年轻的歌唱家在信中致歉,并表示自己次日下午四点钟将会来访。埃里克不清楚这是她成功说服了自己的子爵情人,还是终于决定违逆对方的意思。但是对于这迟来的胜利,他突然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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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巴黎歌剧院当红的歌剧女伶、失踪魅影曾经的学徒与音乐天使克里斯汀·戴耶来说,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时间又与幽灵的消失几乎吻合的埃里克,是个难以言喻且诱惑的谜。
埃里克与魅影就像是一对孪生双子,他们有着相似的音乐才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情。埃里克虽不善社交,风度礼貌都不缺,是位典型的绅士。而魅影性情残暴乖戾,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噩梦。这对她心目中的孪生双子一个属于光明,一个属于黑暗。每当克里斯汀注视埃里克的双眸,那对藏着狂热与虔诚仰慕的眸子,她便难以自制地感到一丝迷离。这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在第二位音乐天使出现的前提下,失去导师庇护不久的克里斯汀怎能长久地听从恋人的忠告呢?于是这善良柔弱的女孩终于找到机会溜出了巴黎歌剧院,去拜访那位她无法放下的、宛如天使的男子,那个名叫埃里克的作曲家。她的心早已期待着这次的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