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昌看他脸色变幻,知道他不爱听自己?说话,腆着老脸低头道:“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么?”
求岳烦得头发?都炸开:“我尼玛家底都掏出来了,啊!我是不想放弃!那你?掏钱啊?你?掏我一定不放弃!大爷!可以?好好做事,别几把水了行吗?”他本来不想发?火,实在是被这老东西闹得无能狂怒,一句句说出话来像有病的鸡儿,要软不软要硬不硬,拍了笔在案上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表现比我厂子?里?的纺织工还不如?三年前,我在安龙厂,问他们?愿不愿意跟我走,大字不识的工人都知道振臂一呼,跟着我干。而你?们?呢?我不回来,你?们?就在这嗷嗷等奶吃,一个劲地抱怨我这抱怨我那。荣老太爷有没有叫你?们?声援四川?冯六爷有没有叫你?们?发?表声明?你?们?听了吗?非要死?咬着等我回来,不仅自己?不动,还不让他们?动,逼得六爷去美国找我。”
“我真的对你?们?抱着最大的善意,最大的期望,结果呢?交上来的就是这么烂的一张成绩单!”笔被拍得墨水溅出来,一张纸又废了,求岳揉着纸怒道:“孔祥熙都比你?们?争气点!至少他知道拿钱出来!”
沈宝昌被他吼得向空气里?倒退,退到椅子?深处,小声地说:“我们?也?是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我们?太松散了,太惫懒了,明卿,你?不要发?火、我请求你?不要发?火。”沈宝昌怯怯地,说话都含糊了:“工人们?不怕赔,那是因为他们?没得赔,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厂子?、有银行,一旦亏了,不是我们?一个人倾家荡产,是不知多?少人都要跟着喝西北风啊。”
他抓着笔,又从椅子?里?往前挪:“大家盼着你?回来,是因为我们?真的信你?,信你?每一次都能绝处逢生,信你?有这个能力回天。我们?是庸碌的人,知道自己?平庸,所以?才想跟着别人走,生怕自己?踏错一步、死?无全尸。”说着,不禁老泪纵横,“你?有远见?、高瞻远瞩,可并非每个人都如你?高瞻远瞩,不听荣老太爷、不听六爷,那也?是因为我们?真心地跟定你?、哪怕国内说你?不肯回来,我们?也?都眼巴眼望地等你?,我们?望你?,如婴儿望父母,就算有什么做错了的事情,如今已知道错了,知道劳累你?了!委屈你?了!叫我们?老脸无处放,除了从今以?后奋发?图强,你?还指望我们?说什么呢?”
求岳一时?沉默。
他拿不出豪言壮语再去激励别人,只能tomorrowisanotherday,那一瞬间只觉得惆怅,为什么我们?的历史,不能像爽文一样,万众一心之后就再也?不背叛?历史为什么是这样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地前进?
可是回过头来,求岳想,靠着这些唯唯诺诺的家伙,中国也?没有完蛋。他们?觉悟得虽晚,总比不觉悟要好。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吧。”他丢了烟,拍拍沈宝昌的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纸是包不住火的,西南的动向,很快地传到了南京。
孔祥熙在书房里?接到秘书的报告,料定了金家会这样行动——显然,金氏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树大招风,金求岳是干脆用这招风的大树反打,现在罢工罢市,政府反而不好动手,不然四川的怨怒会真的变成全国的怨怒。
这股怒气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平息下去了,只有打散它,才算完事。
在与美国谈判之前,他的襟兄就把他找去谈话,一面写?那封鼓励求岳勇敢对抗的公开信,一面阴沉着脸色道:“税改的时?候就不应该纵容这些人,自去年至今,这两地商人互相串联、沆瀣一气,耍弄手段、霸市敛财,屡次妄议国家政令,攻讦政府以?谋私利,其行径实难容忍,我为大局故,才不得不忍。”
孔祥熙已然领会他的意思:“但现今还是用得着他的时?候。”
“此人雄才经略,又有胆识,若能为我所用,便是如虎添翼,但我看他离经叛道,性情乖张,于原则问题上一直暧昧不明。你?探探他,到底什么想法。若是驯从,我必以?礼相待,若是不从……”
孔祥熙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来,背上已经有了冷汗。
对面沉吟许久:“他既能为国犯险,也?能为国捐躯。不能厚待,那就厚葬。”
孔祥熙垂首不言。对于金求岳的看法,孔家的饭桌上已经谈论了多?次,霭龄、子?文和美龄,全是一样的意见?。弟弟和三妹倒还谨慎,都说,“他要能识时?务些,还算不错”,而他妻子?则只有一句话——“这人留不得。”
显然,蒋中正和宋霭龄的性格最像,为人处世?的态度也?是全然一致。
孔祥熙私下里?向宋霭龄道:“你?这话说得太绝情了,我和明卿虽然闹过,但他这人头脑简单,相处起来,也?算可爱。”
“可爱?”
宋霭龄背身向他,闻言回首冷笑:“孔庸之,向来都是你?唱白脸,别人唱黑脸。你?觉得他可爱,为什么又去打听白露生?你?打听他,心里?使的什么算盘,别叫我说出来了!”
孔祥熙瞠目回视,宋霭龄见?他这仁厚嘴脸便烦,撇唇讥讽:“论阴谋权术、借刀杀人,连我也?敬你?三分。你?算准了罗斯福的脾气,一定会找个不相干的人说话给众人听,‘炉边谈话’么!早有的习惯,现在来个戏子?谈话也?未尝不可。你?向他推荐白露生,他必然允准表演——别的事困不住这对人中龙凤,你?是算准了这两人痴心,唯有这场大演出,能叫他们?心甘情愿,让你?做缓兵之计。你?也?算准了金求岳不肯为党国效力,那些旁敲侧击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懂,要是拉他到中正面前去谈,或许还有转圜,所以?你?设这个美人计,拿演出拘着那二人留在美国,由你?传话,添油加醋,要说什么都随你?。那一位还没动杀心,你?就已经把刀都磨好了!”
“撤回顾维钧、换胡适去美国,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撤换所有使团人员,全换成你?的心腹,这不也?是你?的主意?在四川试行货币统制,这不更是你?的主意?你?掐了他们?的耳目、断了他们?后路,还不足够,又怕背上过河拆桥的骂名——着急忙慌地叫人通风报信,逼他们?改走水路,回国来,中正要杀要剐,便不干你?的事——连中正都给你?算进去了!这幅伪善面孔大可不必摆到家里?来——看了使人生厌。”
她?说一句、孔祥熙便流一道汗,孔部长含冤道:“我真搞不懂你?,我做这些事,全是为了你?我打算,何?曾安过一点儿坏心?你?倒骂起我来!”
宋夫人忽而转笑:“骂你??我是表扬你?,表扬你?总算走对了一步棋——难道你?还想跟他共事?以?他的能耐,不是要骑在我们?头上才算完!于公于私,这人都是我们?心头大患,用到这里?也?算给他留了个美名,并不亏待他。只有一件事你?大意了。”
孔祥熙忙问:“哪件事?”
“你?使人通风给白露生,逼他们?坐船回来,可万一他把这事捅到白宫那里?,求美国政治庇护,你?的脸要往哪里?放?这一步太险了。”
“不会,决不会。”孔祥熙断然道,“我正是因为深知他两个的为人,所以?敢行这个险着。捕风捉影的消息,他们?决不会信口胡说,更不会因此伤了中国在美国的脸面。”
只是说到这里?,又自觉有些露形,孔部长肃然道:“我也?有一句话要说给你?,南希,你?我做夫妻以?来,你?一向明白我做人光明磊落,从不做背后暗算的事情——你?不该误会我。明卿于国有功,暗杀实在不妥,把他打下去也?就算了。如果死?于坠机,那岂不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宋霭龄着实厌恶这股道貌岸然的腔调,心中冷笑道,你?是给他留全尸么?你?是怕江浙商团不肯驯服,擒贼先擒王,定要他双手将?家底全盘耗空。这点心思觉得我看不出来?但她?自认胸中韬略远胜丈夫,因此不会为一点人品上的腻烦而反目——孔祥熙样样都不好,弄权上却?是无师自通,跟她?极有共鸣。就凭这一条,便配作宋家的女婿。
猫咪正在摇椅上打盹,察觉到女主人的目光,慌忙伸爪站起来。
宋夫人满意地摸摸它的头。她?把猫从椅子?上抱起来,回头见?孔祥熙仍是惶惶而立,心中又有些起腻,走开两步,面上端庄,语调严厉:“庸之,做事不要瞻前顾后,成大事者不惜小费,这人和我们?,终究不是一条心。”
秋风卷过,卷过每个人心中各个不一的心肠,有些人是一片柔肠、几乎揉断,有些却?是困兽之斗、不成功便成仁的孤勇,还有些却?是坐在黑暗之中、不知黎明何?时?会来、抑或到来的是黑暗中的黑暗——无论是哪一方,却?都有些说不出的心情,当初他们?为了法币尽释前嫌,原来前嫌是释不开的。
茫茫的秋风掠过,但风无雨、因此伴随了咆哮的声音。
9月27日,六省工商界联合发?表声明,宣布罢工罢市,抵制法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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