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不喜欢舒王,这已经不是隔成纱的事情了,阁老们也都是人精,哪会自己触霉头,可范知春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这样历经三朝而不倒的人,若不出意外,太子继位,这位帝师名望将更加如日中天。他的所作所为可不仅仅是可怜这个没人爱的舒王殿下。
“殿下太盛了,他是我学生。”范知春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却让冉温脸色一变。
“你活腻了吗,天家事天家了。”冉温没想到他倒是直接,咬牙切齿地说着。
朝臣参与夺嫡是大忌,尤其是本没有利害关系,本就足够明哲保身的人,随意站队只会殃及后辈,祸及家族。
“是……他,先僭越的。”范知春掀了掀眼皮,如针毡般锐利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冉温身上,只把人看得坐立不安。
冉温楞在原处。
他?官家?
官家僭越的嘛?显而易见,他是。
一年前让崇王去接太子,还让他带了圣旨,要给太子一个下马威,之后为了户部的位置接二连三逼迫太子退步,再是给崇王选妃,汴京流言蜚语,最后到了那日政事堂的冲突,官家视而不见……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是官家的手笔,他在给他宠爱的儿子铺路。
至于为什么?
不言而喻。
冉温在闷热的夏日,冷汗淋漓。
“我们为什么一直保太子你还记得吗?”范知春手指捏着茶盖,无奈说道,“谁不想当忠君王……”
“不要说了。”冉温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
范知春的意思他懂,他太懂了。
大梁如今露出进退两难的地步,先皇治世能力不足,性格懦弱,爱好风月,幸好手下能臣干将居多,能护得住大梁安宁,无功无过的政绩,唯一的败笔便是驾鹤仙去时的夺位之争。
这个败笔留下了一个隐患,当时朝中看中的皇子无一人上位,最不受重视,最没有受过朝堂熏陶的莱王上位。
这样的帝王若是心态平和之人便罢,可庆延帝最是好大喜功,多心猜忌,刚愎自负,逼死皇后,盛宠贵妃,扶持佞臣,打压忠臣,他精通的不是治国之道,而是帝王之道。
为君可以有不少缺点,唯独不能没有仁义人性,这是天下的不幸。
众人战战兢兢,唯恐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可就在此时,备受冷落的太子露出惊人的治国天赋,使得一众老臣如获至宝,精心呵护,恨不得把太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让他安然成长,而太子不负众望,勤勉稳重,礼贤下士,年纪尚轻,已露出贤君端倪。
这可是大梁的希望啊。
这是多年来,几位老臣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都等着太子安然继位。
“我不说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范知春冷下脸,眉眼带着讥诮,明明是一句平常随意的话,偏偏带出一丝刻薄冷嘲。
冉温手指紧紧握着扶手。他长相刚毅,实则最为心软,多亏了三法司多年的磨炼,让他至少面上能遮一遮这个致命的缺点。
“这事,不能是你啊。问细,你糊涂啊。”他低哑地说着。
范知春听他的话,面上一软:“如何不能是我,武安侯死的那年,我就知道这事必须我来办。”
武安侯便是皇后母族,皇后仙逝后,官家借着战事不利革职查办,御史台整理了十八条罪证,其中一条勾结景王叛/国,就活生生把人逼死。
“如何能怪你,你不是救……”冉温不说话,痛苦说着。
范知春步履蹒跚地坐到他边上,扶起倒在一旁的茶杯,笑说着:“自然不怪我,不过是我不安心而已,而且,太子如此举步维艰你不是不知,君子之道最是无用,要提防小人作恶还要提防自己左右为难。”
冉温笑:“世人都道范阁老最是知书达理,文人典范,不曾想内里如此离经叛道。”
“殿下不能倒下。”范知春喃喃自语,“景王,武安侯,宋毅……大梁已经禁不起折腾。”
“殿下知道吗?”冉温盯着那双满是斑点的说,低声说着,他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说着,“君子不行,但阴险诡诈又如何能成正道。”
“所以他是君子,我是诡道。”范知春笑眯眯地说着。
冉温愣了愣,怒斥一声:“混账。”
“你这脾气。”范知春拍了拍他的手安慰着,“我虽没于殿下说,但殿下聪慧你也是知道的,他想必已经察觉除了,今日借着法子说了好几次。”
“可我不会听的,我的固执你是知道的。”范知春洋洋得意。
“是挺固执的,把自己固执到棺材里才开心是吧。”冉温气得手在发抖,见他死不悔改,双眉一竖,“你得意个/屁。”被气急的冉阁老可没有礼义廉耻的束缚,张口就骂了一句。
屋内两人沉默,等待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殿下。”两人静坐听雨,茶烟终于慢慢消散开,最后归于沉寂,“他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性子。”
太子殿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不敢说对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但也不算朦胧。
盛宣知不是一只养在深闺的猫,他是奔腾于天地的老虎。他露出的不过是让人容易接受的一面,就像猫只会露出厚实的皮囊和无辜的眼神,让人放松警惕,却能在关键时刻给人致命一击。
崇王迟迟不能入住户部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他提早一步把舒王叫来了。”范知春笑说着,“五日前。”
“要……”冉温就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划了一道横。
合二为一,也就是结盟的意思。
“不知,他要想藏着一样东西,我们这些老头哪知道,就像太子妃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范知春又是生气又是骄傲。
“你们这样只会出事。”冉温冷冷说着。
虽然朝着同一个事情努力,但最忌有角斗之力,这样只会停滞不前,甚至坏事。太子和范知春如今就是这样。
“不会出事的,我欠他的,自然看他的。”这话便是以他为主的意思,但也代表这位名震天下的阁老正式入了这趟浑水。
冉温失神地看着一角,静静没有说话。
“至于你,原本如何就如何。”夏日的大雨下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停了,外面露出艳阳之色,“就是以后不能找你喝酒了,哎。”
“谁要和你喝酒,酒量差酒品也差,嫂子每次看到我,都要拿着银针扎死我了。”冉温不屑嗤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