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被婢子引至此处时,远远的见她一身素衣,如云乌发堆在颈侧,露出半截白润肌肤,白皙的面颊因热意而泛着红晕,鬓边香汗淋漓的模样,已是心中意动,此刻将人抱在怀中,愈觉烧撩。
掌中纤腰渐与昨夜迷乱梦境贴合,他情不自禁垂下头去,嗅着她发肤间的幽幽香气,将唇覆在她颈间一片温软肌肤上。
阿绮只觉一阵细细的刺痛自那片肌肤传开,渐渐蔓延至全身,令她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她心中烦乱,难堪地闭目,蹙眉道:“郎君且将我放开。”
那语调中除了疏离冷淡,更有几分拼命克制的厌恶与恐惧,仿如一阵凉风,令郗翰之停下动作。
他略松手,却未退开,仍将她环在身前,勉力克制因她的抗拒与冷淡而生出的不悦,望着一旁的竹笋道:“我记得你在府中也置了一片竹园,若爱这笋,回家去,我亲自替你挖来,如何?”
阿绮心头一颤,烦乱更甚,恍惚间便想起旧事。
钟山下的府邸中,她的确种了片竹园,为的便是如母亲一般,在夫君归来时,能亲手替他取鲜笋,炖浓汤。
前世的她,也的确在他归来第二日的清晨,挖了两颗嫩笋,炖了鲜浓汤羹,亲手捧至他面前。
待他尝过,面露笑意,不吝称赞时,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满心欢喜,将父亲与母亲的旧事小心翼翼说出,盼他能懂得,她这辈子对婚姻的一切期望,便是能如已故的父母一般,恩爱一生。
可他到底未懂。或许,是根本不愿懂。
第二年,他们搬至姑孰。新宅朴素,她因知他朴素节俭,不喜奢费,遂未动宅中原貌,只欲在庭中辟出一地作竹园。
竹园里,是她身为妻子,对夫君的一片爱意。
可他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在她不满他母亲与表妹私自将竹园改作菜圃时,不耐烦地暗示她要戒骄纵,敬尊长。
那时的她单纯柔顺,面对夫君的不满,选择咽下委屈,主动退让。如今的她,绝不会如此。
横斜竹影间,她抬眸望着清晨明媚的日光,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与鄙夷:“不必了,郎君如此,阿绮着实受不起。”
一再地嘲讽冷淡,令郗翰之心中压抑的怒火渐起,不由放开双臂,任由她飞快地退开。
他深深吐气,一手揉了揉额角,想起她昨日初见时,红肿着眼眸,我见犹怜的模样,方勉强压抑着怒意,耐着性子道:“阿绮可是怨我这一年来未曾陪伴左右,出征在外,亦未有音信?此事的确是我的错,因初成婚,从未写过家信。我答应你,往后无论去何处,都给你传信,若留府中,便时时伴你左右,如何?”
他以为,新娶的这位妻子出身高门,从小无忧,即便有些矜贵的脾气,也不过是因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如此女子,未历过风浪,养在深闺,只耐着性子哄一哄,说两句服软的话,定能无事。
却不料,阿绮闻言,却只冷笑,一双水润眼眸静静凝视着他,虽是仰望,却仿佛俯观蝼蚁,无喜无悲,无忧无惧。
郗翰之的心下意识一沉。
只听她道:“郎君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他薄唇紧抿,明知她那张娇艳红唇间将吐出令他彻底愤怒的话,却仍忍不住问:“你此话何意?”
阿绮唇边笑意愈深,一身宽松素衣与微垂长发教她看来如云端娇花。
“你我身份悬殊,以你一寒门竖子的身份,本没资格娶我。是我父亲看重你,方将我许给你。你已是高攀,如今婚既成,你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谨记身份,咱们从此泾渭分明,方还能安度些时日。”
他听过太多人,或直言,或暗讽地指责他出身低微,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结发妻子这般鄙弃。
黑眸转冷,他望着她好半晌,方艰涩道:“崔公之女,竟也这般在乎门第出身吗?”
阿绮容色不变,秀致面目在晨雾间忽隐忽现。
“你可知,我昨日入宫所为何事?”她走近半步,噙笑低语,“我入宫,乃是求太后允我与你即刻和离。可惜太后不允,我只得多忍耐你些时日。”
字字句句,如箭如刀,直扎入他心窝。
他双拳攥紧,胸膛起伏不定,紧紧盯着她许久,方压抑道:“明日太后与陛下将入同泰寺礼佛,届时你需一道前去。”
说罢,不再留恋,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