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来时已走过一遭,有了些经验,不必再那般小心谨慎,兼身边又有郗翰之的人在,阿绮便无顾虑,登船不久,便先入舱歇息。
她眼底仍有乌青,解下绾起的发,略梳理一番,便寻到床边侧躺着。沉浮不定的舟船轻轻摇晃着,令她再度入眠。
……
自登船后,郗翰之先独寻了间舱房作书房略用,仔细斟酌着将要呈上给天子的奏疏写好,又唤了身边几位亲信副将,一同商议着草绘了不久攻谯蜀的部署图,最后又写了一封给母亲的家书,只等靠岸停泊时,先交人快马送回去。
待这一切忙完后,又已近黄昏。
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草草用了饭食,又唤了婢子来问:“夫人如何?可用过晡食了?”
婢子道:“夫人仿佛累极,登船后便先歇了一阵,傍晚时在甲板上待了一阵,只用了半碗粥,便又歇息了。”
他听在耳中,眼前却浮现起她昨夜的迷蒙娇态,只觉心已化作了水,眼神黯了又黯。
她到底也才是个十七岁的娇娇女郎,虽成婚已近两年,可直至昨夜,他方在她身边尝到几分珍贵的甜蜜意味。
往后,是弥补也好,怜惜也罢,他都得将她捧在手心里,不敢辜负。
梦中那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因不欲扰她安眠,他先盥洗更衣后,方摸着黑入了她的舱房中。
烛已熄了,只皎洁月辉映在水上,船身随水波晃动,忽而剧烈,忽而轻缓,恰有夜风卷起一阵浪涛,拍打在船腹,引起一阵颠簸。
郗翰之行过门边时,正被这一阵颠簸带着,略踢到一低矮之物,发出一声闷响。
他垂眸望去,只见门边半丈处,正搁着一张长长的矮榻,透过月光,甚至能见上头早已铺好的被衾。
这显然是为他备下的,一如先前,二人分床而居,泾渭分明的时候。
他心口的热意渐渐冷了,猛然抬眸望向笼在黑夜中床榻。
阿绮不知何时已醒了,正靠在床边望着他,眼神一贯的透着冷。
“阿绮,”他的嗓音掩在波涛中,似有些紧绷,“你这是何意?”
阿绮仿佛仍有些倦意,软软地复躺下,道:“我累了,烦郎君歇在榻上。”
她今日实在没精力再应付他。
郗翰之立在门边,只觉浑身被人浇了盆冷水,昨夜的一切,竟似没在她心底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他缓缓矮下|身坐在榻上,问:“你将我当作什么?”
阿绮累极了,微闭着眼,蹙眉道:“你如今仍是我的夫君。”
他闻言竟是想笑。
她如此说,可见那颗冷硬如石的心中,一如初时那般去意坚定。
“你既还是那样厌恶我,又何必——”
阿绮悄然睁眼,听到“厌恶”二字,稍稍恍惚。
她淡淡道:“我说了,如今与郎君仍是夫妻。除了阿姊,我举目无亲。郎君给了我庇护,欲要我给些回报,本是人之常情,我何必自命清高?”
郗翰之一怔,心绪复杂难言,既是自嘲,更有隐隐的失落。
原来她不过将这一切的温柔情意当做交换而已。
每当他以为她已有所松动时,她总是适时地提醒他,长路漫漫。
黑暗中,他无力地仰面卧到榻上,含着苦涩与隐隐的心凉,问:“你既求一处庇护,若今日护你的不是我,换做别人,你是否也如此毫不犹豫的与他交换?”
阿绮久未说话。
她心中隐隐明白,若换做别人,譬如萧明棠,她绝不会如此。
郗翰之见她沉默,便当是默认,原本苦涩的心底竟生出几分怒意,即是对她,亦是对自己。
“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
责问的话语脱口而出。
阿绮却是冷笑一声:“郎君要我如何爱惜?是为了郎君守身如玉,自毁容貌,还是自尽而亡?换做是你,难道会如此吗?”
“你我分明都明白,如此世道,我一女子,若无依靠,注定下场凄惨,若真有这一日,我走投无路,攀附了他人,亦轮不到郎君置喙。”
她的话语直白而惨痛,生生将他带回前尘旧事。
那个曾被他抛弃的结发妻子,便是被人当做禁脔,囚在佛塔,从此深陷苦海,不得解脱。
郗翰之抬手,覆住双目,一片颓然。
“你也不会落到那一步的。”
“只我在一日,便定会护你周全,断不会令你受别人的折辱,无关利益,更不需交易。”
“便当是我亏欠你——和大司马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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