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中那个位置,凡士族皆可图谋,若没有建立举世瞩目之伟业,即使暂时得了权势,往后又如何守得住?”
那日夜里在帐中,阿绮铿锵的话语忽然在他耳畔回响。
他为何而起事?
当年,父亲惨被害死,还落下恶名,他尚年少,却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要为袁氏正名,要为父亲报仇,要成为士族之最。
说到底,他的确是为了争权夺利,为了享受荣耀。
以至于他忘了,多年来跟随在他身边时时追捧者,也多是为自己,为家族谋利者……
心口绞痛越发剧烈,他面色渐白,强忍着立在高台之上,冲一旁传令的士卒道:“退兵。”
“大相公……”那执槌兵卒猛然愣住,瞪大眼望过去,却见他苍白面上,已多了几分决绝之色。
那兵卒见状,不再犹豫,肃了脸色,举起红槌,在巨大战鼓上擂动出撤兵的号令。
余下战鼓纷纷跟上,厚重鼓点声响彻江上,激荡不已,似重重敲在袁朔胸口。
他强忍着喉间腥甜之意,立在高处,于将士们错愕又颓靡的注视下,摇摇欲坠。
“大相公!”
底下声声惊呼传来,他只作未闻,眦目望向对岸,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隔着奔腾江涛,隔着厮杀怒吼,也不顾那人是否能听到,提气高呼:“郗鉴安,盼你——重振朝纲!”
说罢,他似已耗尽毕生气力,立在高台上,再支撑不住,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颓然倒地。
主帅轰然倒下,便如千里之堤,溃然垮塌,再没什么能阻挡北府军的脚步。
……
二月初,北府兵终于入建康。
便如一年前袁朔大肆进入建康一般,仍是天子的萧明棠亲自携朝臣来迎,那些曾高高在上的士族们,终是以前所未有的谦卑之姿,对着这个寒门出身的武将弯下腰来。
萧明棠又下旨意,将郗翰之才得封的国公爵升为王爵,增十郡食邑,受九锡殊礼,使其成为有晋一朝以来,第一位受封的异姓王。
非但如此,郗翰之更领大相国、总百揆、扬州刺史等职,总领朝政大事。
一时间,他的风头竟已比先前的袁朔更盛,朝中尚存的朝臣们纷纷动了心思,欲来试探这位年轻的权臣究竟如何打算。
毕竟晋室靠世家支持立国,不论何人掌权,总要倚重几家势力。这位新晋权臣身后除妻族崔氏外,再无倚仗,若此时能得其刮目相待,自是大有裨益。
然面对众人的殷切与试探,郗翰之却一概不理,就连战战兢兢,生怕被废的萧明棠,他也不过见了一回,便匆匆离去。
一来,眼下的局面,他早有打算。
二来,他须得亲自回去,将妻女和母亲接来建康。
……
消息传至寿春时,恰是二月初六,与之同来的,还有自荆州退兵过来的孙宽。
郗翰之亲笔写了家信回来,将先前情况道明,又将建康情形略说了,最后写道,要亲自回来,接一家人同回建康去。
其中喜悦激荡之意,便是隔着缣帛墨迹,阿绮也仿佛能感受到。
如今北方已下,国中战乱亦平,往后,是否就要迎来百年未现的统一之世?
她心中亦渐渐升起几分激动感慨,乃至滋味复杂的惆怅。
这四十余年里,无数百姓与将士因战乱而死,其中既有如父亲一般,心怀高远之志,却最终抱憾而终者,亦有如袁朔一般,野心勃勃,欲一展抱负者。
如今终被郗翰之一一做到了。
刘夫人看过信,亦是百感交集,深深吸了口气,竟喜极而泣。
“我的儿——我这辈子,能有今日,真是足了……”
此时崔萱也才领孙宽同来问候,孙宽闻之,笑道:“当日我便料鉴安非池中之物,定能成一番大事业,如今果然做到了,连老天亦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刘夫人忙将面上泪痕擦尽,笑道:“教你们看笑话了,我这老婆子,到时还要去建康,听闻那里遍地王侯贵人的,我恐怕还要教别人笑话,给翰之添麻烦……”
阿绮知她心中没底,未到过那样的地方,忙笑着安慰道:“母亲莫怕,凡事有我在,便是看在郎君的面上,也无人敢笑话母亲。”
刘夫人稍放心了些。
众人在屋里略说了阵话,因难得喜事,刘夫人便命厨房做了些酒菜,聚在一处用了,府中仆妇们亦都得了赏。
夜里婆媳二人在一处商议,因记挂郗翰之如今才入朝中,定有十分忙碌,他虽说要亲自回来接她们,可她们亦不能只在此坐等。
二人遂决定,接下来两三日便将行囊收拾着,到时先带上些,直接往建康去,余下的,再留下些人继续整理便好。
第二日崔萱知晓后,思来想去,亦决定陪阿绮一道往建康去一趟。
到底亦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且她心中还隐隐担心她那兄长,恐要给阿绮添麻烦。
孙宽因久离宁州,此刻已不该在外继续逗留,遂决定留下些人护送妻子往建康去,自己则领着人先回宁州。
三日后,阿绮带着念念,崔萱带着长生,与刘夫人一同启程,往建康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应该最近要完结了。感谢在2020-06-2921:58:35~2020-06-3021:3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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