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五年,平静了许久的建康宫中,忽而迎来了天大的喜讯——
自诞下会稽公主后,便始终未曾生养的皇后殿下,又有身孕了!
消息自西殿传至郗翰之耳中时,他正在前朝与数个近臣一同商议整顿户籍之事,才将细枝末节定下,正欲留这数人在宫中一同用过饭食后再离去,便听西殿来的内侍报了此事。
他一时诧异,仿佛未能听懂那内侍的话。
倒是一旁的几位近臣闻言,纷纷喜出望外,上前拜道:“恭喜陛下与皇后殿下!”
他们这位陛下素来执着,于开后宫纳妃一事上始终斥其为贪欲,不曾松口。
实则臣子们出言相劝,虽有人存着将自家女郎送入宫中的心思,可更多的,却是为国事着想。
皇后万般好,却至今只替陛下诞下一位公主。
陛下虽正值壮年,却不能不顾国本,唯早日有皇子方能令天下安。
奈何陛下在旁的军政大事上不曾含糊,却偏偏在此事上数年未曾动摇,反让众臣无可奈何,只得转而期盼皇后殿下能诞育皇子。
苦等数年,终于等来如此好消息,众人自然喜不自胜。
郗翰之呆呆坐在座上,愣了半晌,方在臣子们的注视下渐渐回神。
他面上未露笑意,却先转头问那内侍:“皇后今日怎会要请太医令来?”
臣子们一愣,不想陛下闻知喜讯,竟是如此反应。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帝后情笃,陛下这是关心皇后殿下是否有不适。
那内侍也反应过来,忙躬身道:“方才皇后与公主自太后宫中问安归来后,似是觉近来时常疲倦嗜睡,公主关心,遂道该好好问诊,皇后这才请了太医令来。”
一旁其中一近臣忙道:“公主纯孝,是陛下与皇后殿下教导得好。”
郗翰之听罢,紧绷的面容终于缓和下来。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以示赞同:“我儿虽年幼,却是懂得孝顺亲长的。”
话音落下,他肃着脸望向那几位臣子。
那几人皆深知陛下脾性,见状便懂陛下要赶回西殿去探望皇后,忙躬身道:“陛下忙碌,臣先告退。”
郗翰之已然起身,闻言却摆手,示意一旁内侍:“罢了,卿等辛劳,在殿中用食后再去吧。”
说罢,便先携着宫人内侍往西殿去。
待离了前朝,他方才还毫无表情的面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坐在肩舆上时,兀自出神,一个不妨,竟嗤笑出声来。
随行在侧的内侍们见陛下如此,也不由得抿唇微笑,只是无人敢出声,生怕扰了陛下此刻的喜悦心绪。
好容易到了西殿,郗翰之忙下肩舆,还未进去,便听见内间寝房中传来女儿念念娇娇的声音:“念念想摸摸母亲的肚子。”
接着便是一声温柔的轻笑:“好好好,摸一摸,看看到时给念念添个阿弟还是阿妹呢?”
郗翰之忙放轻脚步,才进到寝房,便见已快六岁的女儿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想了想,道:“念念想要个小妹,可是——祖母说要个小郎君才好。”
说着,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点头:“那便要阿弟吧!念念要好好照顾他!”
阿绮才被宫人们搀扶着到床上歇息,正望着女儿掩唇轻笑,却忽然瞥见郗翰之,双眸不由亮了,起身便唤“郎君”。
那模样落在郗翰之眼中,竟还如当年所见那个初嫁的少女一般,娇俏又动人。
念念听到声响,也循声望去,一见父亲,立即起来提着小裙裾奔去,兴奋地呼道:“父亲,母亲要给念念生阿弟啦!”
郗翰之俯身将她抱起,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宠爱道:“是,多亏我家念念,才让母亲记得请太医令来。”
他说罢,带着女儿一同坐到床边,将忙着起身的阿绮又压着半躺了回去,掩住心底喜悦,佯装责备地望着她,不赞同道:“你呀,近来身子不好,竟也不知要请太医令来瞧,对自己怎如此疏忽?”
阿绮听他如此说,心中也有些羞赧。
她上月月事未至,他还曾问过一回,只是她从前也有过月信不准的时候,当时道会延医问诊,过后却忘了。
还是到今日,自太后宫中回来后,抬头见那耀目的阳光,走在道上略晕眩了片刻,被念念喊着要请太医令,这才诊了一次。
如此说来,的确是大意了。
她唇角微撇,眼巴巴望着郗翰之,软声道:“郎君,是我错了。”
念念一见母亲这模样,白胖胖的小圆脸立刻皱起来,严肃地望向父亲。
郗翰之本意不过是要妻子更爱惜自己,实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见母女两个如此模样,心早就软做一滩水,哪里还绷得住?
他一下笑出来,伸手便将妻子抱进怀里,垂首去亲了又亲,低声道:“你没错,是我错了才对。我没像念念一般督促着你请太医令来看,怪我。”
阿绮颊边显出酒窝,眉眼也温柔如水:“郎君可觉欣喜?”
“自然!”郗翰之将女儿放下,让乳母进来带她往隔壁屋中去,道,“这样的好事,怎能不欣喜?莫说是我,方才在前朝,嘉奉他们听说了,也乐不可支!”
想起方才那些人的模样,他心中便有种畅快感。
朝臣们整日盯着他的子嗣,时不时拿此事来暗示两句,他虽不在乎,有时却也觉得头疼。
只是他心里明白,这辈子本该没有子嗣命了,能有念念已是万幸,其他的他未敢奢求。直到今日,得知妻子又有了身孕,如何能不喜悦?
阿绮明白他的心思,面上笑意淡了些,轻叹一声,道:“方才郎君也听念念说了,母亲也想要我这胎能养个小郎君来,想必朝臣们更是如此。郎君这两年,因此事也压力颇大,若我这胎还是个女娃……”
眼下屋里的内侍宫人都已出去了,只余夫妻二人依偎在一处。
郗翰之知她心中的忐忑,遂抱着她好声安慰:“别想这个,若能是个小郎君,我自然是高兴的。若还是个女娃,我也定会像疼爱念念一样的疼她。都是咱们自己的孩子,如何会不喜?况且……能有孩子便已是上天格外的恩赐了,若我往后当真后继无人,便从宗族中挑个好孩子来,也是一样的。”
实则他自登基后,便早暗自想过,若将来无子嗣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