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出门上班之后吴伦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她既是独自一个人又不是。她不能出门不能上班更不愿意和老家的朋友联系于是便一天天地在家坐着握着遥控器盯着屏幕一个个地切换频道却很少在任何一个频道上驻留。
说孤单吧倒不孤单。往窗外一看她就能看见楼下那个现搭起来的简易“岗亭”里面总有两个男人盯着她住的这一栋楼;时不时地其中一个还会上来敲门确认一下吴伦是否真的在家。
每一天在临走时妈妈都会把门反锁上——不是为了叫吴伦出不去没有这道锁她也出不去——而是为了让外面的人进不来。她必须得出去上班要把女儿独自留给几个说不清身份的、一看就像不正经闲汉似的男人哪个做妈的也不可能放心。
妈妈对于吴伦被软禁的抗议就像是一股细风吹上了高山连一丝回响也得不到。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她舍不得埋怨已经精神萎靡的女儿很快就认了命自己调整出了一副新常态来应对她对其毫无把控权的生活。
这一天送妈妈出门时吴伦又瞧见了对门邻居家的叔叔。
她们母女二人在这栋楼里住了十几年就和常叔一家对门了十几年。
“常叔上班啊?”吴伦朝他打了一声招呼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她被软禁的事整个小区都知道了除了个别千方百计要关心她的其他人都像是忽然不认识她了一样——哪怕是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常叔一家。
“你自己小心点。”她妈妈眼看着常叔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默默挪开目光对她说:“对了我今天中午会买菜回来我们一起吃午饭你就不用随便凑合了。”
吴伦一怔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父母的结婚纪念日。“知道了”她从门后递给妈妈一把雨伞说:“天气预报好像要下雨你带着以防万一吧。”
妈妈上了年纪了接过雨伞时的那一只手上骨节皮肤都显得又糙又厚堆积在一起。早在好几年前把白发根染黑就成了和修剪指甲一样必须时常做的维护工作;最近在她的疲态之中又多了几分隐约的、仿佛时刻害怕被欺负似的提心吊胆。
吴伦关上木门听着妈妈将防盗门门锁反锁上慢慢滑向地板靠着门坐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自己似乎重新变成了一个小孩面对着一个突然陌生的世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她跑回妈妈身边寻求安慰、寻求庇护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妈妈已经老了。
人活着啊只有到了遇见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蜗牛是蛞蝓没有壳。
她走回沙发上觉得房子里静得怕人不由自主又摸向了遥控器。每一个频道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新闻就不用说了哪怕是娱乐节目和电视剧都像是同一条工厂线上下来的;同样的主题同样的说话方式差不多的情节除了人物名字不一样之外就算把这个剧的画面配上那个剧的台词都一点儿不违和。
吴伦默默地把八十几个频道来回翻了几遍终于关上了电视。别人的一天只有24小时她的一天却有一年那么长。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扫了地浇了花对着一页书发呆了半小时;熬着熬着总算是十一点半了——她听见对门常叔中午回家的声音了再过一会儿妈妈也该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门就被人咚咚敲响了。
吴伦紧紧抿起嘴走到了门后外面果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喂在家吗?吴伦开门!”
每一天都会被检查好几次每一次被叫开门时她依然会无形中生出一股怒气。你算什么人凭什么让我开门我就得开门……可是不管这念头转了几圈也不可能出口的;她总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打开里面的木门隔着防盗门对外面的人答道:“我在家没出去。”
那男人从铁栏杆里打量了她几眼。“哦在家啊?”
“你们就在楼下看着不是很清楚我在不在家吗?”吴伦一时没忍住反问道。
“那也得检查我这是为了社会安全负责。”那男人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不像往日里那样看过她就走了继续说道:“我们下面没水喝了你家有水吧给我们倒两壶。”
“我妈把门锁了”就是有水吴伦也不想给他只是板着脸说:“水拿不出去。”
那男人低下头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拿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里。
吴伦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
防盗门被打开了。
那男人拉开门与她面对面地站着仍旧笑嘻嘻地说:“去拿水呀。”
吴伦被定在了原地——她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有钥匙。他们都是被招募的本地闲散人靠着干这种监视人的辛苦活来弄点钱罢了;怎么对上她的时候就能够拥有叫她反抗不了的权力甚至连她家的钥匙都能弄到手?
在她慢慢往厨房走的时候她的余光一直盯着那男人。几乎是她才一进厨房手还没摸上水壶那男人就自己主动走了进来踩在她刚扫干净的地板上四下看了一圈说:“你一个人拿不动吧我帮你。”
“不用了”吴伦握紧水壶“水在这里你先出去吧。”
“怎么不欢迎我啊?”他仍旧是一副笑模样好像脸皮很松了决定在脸上堆出一层笑;不知在哪一句话上这一堆笑就会忽然垮落下去。
“没有”吴伦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一把将水壶塞给他小心又迅速地抽出了手不让自己的指尖碰到他的皮肤“给你就一壶壶不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