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蠡的眼眸变得?幽深起来,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情，半晌轻叹一声：“茗儿，一切我自有主张。”
“您的自有主张对得?起您这一身官袍吗？”薛茗收敛了?快要溢出的情绪,抬起手肘撑在?了?树干之?上，低低地问着。
又是一片静默。良久之?后，天边稀稀疏疏地落下了?点点雨水，如银针一般砸在?了?两?人的身上。
薛蠡蓦自笑了?：“对得?起如何，对不起又能如何？我这种行将就木之?人早就无所谓了?。茗儿,我现在?只要你一生平安。”
薛茗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缕缕发丝早已沾上了?水珠,一片浸湿，杏眼睁大，眼边微微泛着红,双唇翕合,笑中带着几?分凄楚：“只要我平安？您是怕事?情败露之?后，后继无人吧！”
薛蠡没有吱声，看着她这满目含着悲切的模样,一时心中大为震惊。
他的茗儿遇事?从?来都?比常人多一分淡然，连惊慌都?少见。此时她却?是这般神情,着实?让他措手不及。
而薛茗死死地咬唇,平复着自己难以言喻的心情,缓缓吐出一口气,压抑着自己快要声嘶力竭而出的声音，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陈利其?之?所以能牵动很多地方,为契丹一族提供秘密军报，这里面是不是因为你？”
“而之?前因为您的吩咐。所以陈利其?不肯救援蓟州。是不是因为您觉得?蓟州已脱离您的掌控了?。于是您便想着把他们弃了?，是不是？蓟州军如今只听令于周将军,而难以受您调控，已经成为您的绊脚石了?，是不是？你心中想颠覆我朝与外族勾结，是不是？”
春雨由初始的点点变得?细密起来，树干枝叶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滴滴雨珠，从?上至下滑落下来，薛茗身上圆领男式白袍渐渐地被浸湿，发髻也有着被打散的趋势。
而薛蠡与薛茗如今几?乎同样的模样，只是打心底而出一种狼狈之?感。
他想让她回帐再说。但也知道他这女儿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只能颤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茗儿。你说的，分毫不差。”
此话一出，薛茗心中所隐忍多时的情绪一触即发，嗓音微微颤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父亲。您告诉我，您没有通敌叛国……”
茗儿终究还是将那个词问出来了?。
薛蠡闭了?下眼睛，忽又睁开，言辞激烈：“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使得?生灵涂炭。而契丹一族本就开始昌盛，再这样下去，我朝也难逃覆灭。不如我推波助澜，也好让百姓减轻一些痛楚。”
雨水顺着薛茗额上沾着的发丝淌了?下来，落到了?地面上。
而她浑然不觉，只觉得?浑身冰冷，也不知道这是身体?上的冷，还是心中的冷：“父亲。我朝不会覆灭。我来这军营不过月余，看到那些士兵坚韧的样子，永不放弃的样子。有他们在?，我朝不可能覆灭。”
薛蠡沉默不语。
刹那之?间，薛茗忽而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所以父亲，您收手吧！我阿娘知道吗？我阿娘是不是还不知道？您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您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敢想陈利其?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因为在?我心里，您从?来不是那样一个人。”
“阿茗。我已经收不了?手了?……这个时候收手，那边的人把我揭发出来，范阳节度使府邸上上下下一个都?保不住的。”薛蠡望着她，无奈而又悲凉。
薛茗连连摇头：“不，父亲。可以的。只要您及时收手，并将功补过，圣上会放过我们的。”
“茗儿，你不懂这朝堂瞬息万变，更何况是圣上？他想让幽州亡，幽州不会活。”
“父亲。算茗儿求您。您收手。趁现在?没有人查到您头上，您将功补过！一定会有一线生机的。”
薛蠡一直都?很宠薛茗，他看着从?未哀求过自己的女儿，于心不忍，握了?握拳，低叹一声：“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很难拒绝你的要求……”
薛茗终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抬手抹了?一把眼角。
刚刚带给她的冲击太大，让她到现在?心绪都?难以稳定，只能微喘着气，任由雨滴袭在?身上。
“茗儿。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不能再淋了?，我们快回去。”薛蠡急急地说着，眼中却?蓦地瞧见她那手上包扎着的麻布隐隐约约透出了?血迹。
这是伤口又裂开了?？
薛茗垂下眼眸，颇为无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