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解扣子的动作十分僵硬,十根指头似乎不听指挥,好大一会儿都没把上衣脱下来。
萧时正聚精会神盯着对方的屁股,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屁股上冒出了一层黑色的雾气。
只听“嘶拉——”一声,戴文索性将上衣直接撕开。
他就这样光着身子垂头站在黑色的河边,黑色雾气越来越浓烈,争先恐后从男人身体内向外散发,不一会儿在空中凝出人形。当最后一点雾气出来后,戴文直直往地上倒去,再无动作。
那团人形雾气很快变成了真正的人——一位衣着艳丽的女性,夸张的红色长裙像是由无数朵玫瑰编织而成。
就是人长得有些丑,皮肤还泛灰。
萧时来到这世界这么久了,见到的基本全是俊男美女,就连格雷拖出去,都是一个清秀boy。忽然见到个长得丑的,居然生出了几分新鲜与惊叹。
当然,该害怕的还是得害怕。
“卧槽,这是什么玩意儿!”萧时惊恐地抱紧树干,难道这游戏已经不满足于及妖,还要搞什么妖魔鬼怪吗!
海洛在看清那女人的容貌后,她按在树上的指尖,失控地抽搐着,深深地陷入坚硬的树干深处,赤红的血迹和裂纹一同迸裂开来。
十指连心,海洛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死死地盯着那在河边的女人,骇人的杀意在眼底犹如暴风聚拢。
“汾西。”
她带着血腥味吐出这两字。
海洛不知自己为何有如此巨大的怒火。在此之前,她对待汾西不过是对待毫不相干的死物那般,沉默着遵从对方的命令,去杀人,去自残,因为她的骨肉可以对及妖造成永恒的伤害,汾西即便是将她两只手折断,她也没有任何抱怨,和怒气。
她从无尽渊出来后,就知道自己的宿命是怎样的。
但是,这几日她不断地梦见过去的事——梦见在无尽渊中崩溃挣扎,行尸走肉,失去理智的日子。
负面情绪一日复一日爆裂猛涨,在见到女人的这一刻彻底爆发,就好像……她依旧被囚禁于无尽渊中,根本没有走出来。
海洛面色惨白,唇色褪去,低低地喘气。激烈情绪犹如窒息的深海之水紧紧包裹住她,连同视力一同被剥夺,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
汾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骤然转过身,却是直直的看向萧时的方向。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萧时来不及隐藏,两人视线不可避免地在空中相撞。
女人勾唇微笑,眼中皆是狠毒,仿佛缠绕着猎物的毒蛇,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咬断对方的脖颈。
“嘶——”萧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握住匕首的手微微抽动,从树上一跃而下。
汾西见对方如此识趣的送门来,露出恶意的笑容,刚要开口,却见萧时脚一沾地,就立即甩起两腿直溜溜往山下冲。
连个多余的眼神动作都没甩给她。
萧时几乎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在跑。要是个人,她还能去硬杠杠,乖乖,可这明显不人不鬼的东西,她还真的没把握打赢,还是先跑为妙。
尽管萧时已经快到五官都在空气中模糊成世界名画“呐喊”,却还是在两秒之后被女人揪住了衣领。
猛不及防来这一下,萧时差点呕出来,她稳住下盘,抽出海洛给的那把短刀,一个侧身,顺势贴着女人手臂往前滑去,刺向对方的脖子。
汾西没料到她反应如此快,眼神闪烁。躲过这一刀,阴飕飕地说道:“我还在想怎么把你弄过来,没想到你居然自己撞上来了!呵呵,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尾音发颤,像是一条吐舌的响尾蛇,给人不好的感觉。
萧时嘲讽道:“惦记我的人多着呢,你算老几?”
其他不说,光是创世教莉文教主那一派,就都想把她掳走当做祭品去复活神女呢。
汾西脸色扭曲了一瞬,注意到萧时手上的刀,又阴恻恻地笑了:“呵呵,你乖乖放弃吧,我也不想浪费力气。要知道,你们人类的玩意儿是伤不了到我一分一毫的,呵呵。”
萧时:“你是不是嗓子不好?一直呵呵的,喉咙里有痰吗?”
汾西:“……”
她还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能嘴毒成这样的人。
萧时逮住对方走神的这一瞬,见缝插刀。
她可是听见女人说了“你们人类”几字,也就是说她的确不是人类,很大可能是及妖。
至于为什么是及妖还能维持人形,萧时没时间去思考了。
汾西面色一沉,又是躲了过去,长臂一伸就要夺走匕首。
萧时可算看出来了,这人除了跑得快,动作快,貌似没其它本事,近战方面是个战五渣,只会躲来躲去。
萧时当下就把“索雷经典三十六式”全给使了出来,一个劲往汾西身上招呼。
汾西一边躲着一边面露狼狈之色,她以为萧时不过是个柔弱的人类。尤其是在得知萧时原先是贫民后来成为了贵族小姐后,更是觉得她定会迫不及待的贪婪享受贵族的权利,过起娇生惯养的日子。
那样的人类,是残废而又弱小的,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跟虫蚁一样瑟瑟发抖,认人踩踏。
但现实是,萧时这刀插得勇猛得一比,堪比武松打虎,那刀虽是白骨为底,却也摩了层金属在刀尖,反复如此,和空气摩擦出了火花,无数朵小火花一朵接一朵绽开,最后变成了脸盘大小的烟花,冲着汾西疯狂扭腰闪光。
免费观看了一场烟花秀的汾西:……???
“有本事你不要躲啊!”萧时恨恨地说,刀柄在指尖旋转,攻速提升到最大,但奈何女人实在是太能躲了,居然一点都没伤到。
汾西被搞得心中烦躁,又觉得被挑衅,闻言索性也不躲了,“呵呵”一笑,面色狠辣地主动迎上匕首:“烦人!我说了!你是伤不了我的!”
于是萧时的刀就顺理成章地插进了汾西的胳膊,又因为汾西搬出不顾一切的气势主动贴近,只听“吧嗒”一声,半截胳膊掉到了地上,像是擀面杖似的欢乐的滚了一圈。
汾西作为高级及妖,不仅活的时间长,死的次数也多,久而久之,她对疼痛的感觉麻木了,她冷笑着看了眼自己的断臂,无所谓地扯扯嘴角,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一分钟内就会痊愈。
她走这一步,不过是想让面前这个人类认清她们之间的差距,打消反抗的心思,最好被吓到崩溃尖叫才好。
毕竟那些看见她骨肉重生的人类,哪一个不是瞠目结舌的边大声喊着“怪物”,边屁滚尿流地逃跑。
那场景可真是太有趣了!
萧时完全不晓得汾西内心的想法,她只是先呆呆地望着汾西断掉的半截手臂,再呆呆地瞅了瞅手上的匕首——的确是海洛给她的那把。
老实说,第一见白送到这种地步的,萧时都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汾西高昂着头,声音因为兴奋和期待所颤抖:“绝望吧,人类,你即将坠入恐惧的深渊。”
萧时:“……”
反派说话都这样吗?
上个想让她绝望的人现在还在监狱里啃干面包呢!
在萧时看神奇动物的目光中,汾西发现自己断掉的手臂没有任何动静,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截面哗啦啦往外流,没有一点停止的兆头。
汾西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她的手貌似是——真的断了。
死寂的几秒后,汾西面容狰狞扭曲,瞳孔一片暴怒血红,灰白的肤色逐渐加深,不消片刻黑色的花纹骤然浮于其上,四肢变得细瘦,长得过分,似是瘦长鬼影。
“你做了什么!”失去理智的汾西现出了及妖原形,怒吼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萧时从来没见过如此恶心的及妖,一时都不好意思和她说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朝我吼什么。
重新握住匕首,萧时收敛起心思,也不多话,直击对方命门。
“你找死!”
汾西吼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包括白仁忽然变为纯粹的黑色。
萧时全身倏然一麻,似有细微电流从头窜到脚,凝固住血管中的血液。
好在这不过是短暂的错觉罢了,萧时步步紧逼,眼见就要砍中及妖,忽然有人擒住她的手腕。
“萧时!”那人厉声喊道,“你清醒一点!”
萧时被对方冰冷的语气一刺,打个激灵,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站在了河中,黑色的水快要淹没她的口鼻。
而那只前一秒还与她交手的及妖此刻却在岸上冷冷地看着她。
萧时身子疲软,被身后人扶住,她转过头,是海洛。
海洛指尖发颤,压制住那些肆意咆哮的情绪,夺回理智并不容易。在视力清明后,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向河中央走去的萧时。
“不要看她的眼睛。”海洛低声道,浅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深不可测。
汾西见半路冒出个人来打断她计划,怒不可遏,可待那人转过头来后,那股怒气便化作了恐惧。
即使汾西无数次告诉自己面前这个海洛不是真正的“海洛”,不是那个将无尽渊屠成血海的人。
真正的海洛已经被永远的囚禁在无尽渊中,日复一日被成千上万的及妖撕咬、吞噬,不过是锁在地狱中的恶鬼,再也出不来——
但是她还是会恐惧,这份恐惧已然化作骨血深入她的四肢百骸。
“你怎么来了,啊,我想起来了,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灰羽国的未来陛下。”
汾西佯装镇定,端出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颐指气使道:“现在计划有变,不需要保护了,她交给我处置。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你回白尧国静候指示便可。”
萧时理清汾西话中含义后,原地愣了三秒,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海洛。
虽然她知道海洛和她只是因为一个任务连在一起,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情,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索雷相处的时光,或许海洛没有感觉,但她的确将对方放在了心上,放在了和佩德拉以及菲拉同等的高度。
如果海洛这时真的抽身离开――
海洛还没来得及开口,感受到握着她的手臂一颤,她低下头,就对上萧时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脸。
“你真的要听从她的命令啊?”萧时抽抽鼻子,因为差点被水淹没的缘故,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看上去就像是不小心落水的小狗,耳朵有气无力地耸搭着,似是讨人抱抱一般,怪可怜兮兮的。
――虽然这只落水小狗本质上是只在水中嬉戏不小心跌了一跤的野生棕熊。但萧时外表的欺骗性还是挺大,让人心甘情愿的忘记了本质两字咋写。
被完全欺骗的海洛同学眼皮子动了动,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痒痒的,她敛下眸子,没有直接应下汾西的话,而是问道:“原因。”
汾西一愣:“什么原因?”
海洛:“任务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汾西眼珠微突,在此之前,海洛对于组织或者她的命令从来没有过疑问,只是一个尖端的杀人兵器,指哪打哪。
她强硬道:“你不需要知道。”
“整个计划是由教主制定。我听从教主命令,保护灰羽国未来陛下。”
“我说了!命令变了!”
“那是你说的。”海洛冷眼旁观,“不是教主命令。”
“我是你的上级!”汾西第一次发现海洛居然也有怼人的属性,她一点都不觉得惊喜,只有愤怒。
“教主也是你的上级。”海洛冷冷地道,“逞能也要拎得清轻重。”
“你、你!畜牲!”汾西被气到一口黑血喷出来,“我把你从无尽渊带出来,可不是让你给我作对的!”
她目光一凝,看见了什么,黑纹蠕动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她手上的那把刀……是你给的?怪不得,怪不得能伤了我。”
她像是想通了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喉间发出诡异古怪的笑声:“她用你给的刀刺伤了我……看样子,你是要背叛组织啊。叛徒被处罚也是应该的。”
随着女人话落,黑色的水仿佛有生命一般化作无数只手臂缠住她们的腰,往下拖拽。
“这赤山山顶早就被我们创世教挖空了,里面可是养着发狂的及妖。”汾西幸灾乐祸,冷笑道,“也该给它们点人肉尝尝鲜了。”
千斤重量拽住两人下坠,萧时四肢被禁锢住根本无法抵抗,黑色的水如滑腻的蛇皮沿着皮肤□□。
在被彻底淹没后,想象中的窒息感没有来临,她反而跌倒了地面上。
萧时“呸”了几声,这水一股怪味,叫人犯恶心。她从地上爬起来,看清四周的环境――
密密麻麻的隧道纵横交错,只是她所见的一个方向,视野中便有成千上万的岔口,而她和海洛正处于其中一条隧道中,壁灯烛光淡薄的摇曳,隧道极其狭窄,萧时甚至无法站直,往前走几步,衣服便会和墙壁发出摩擦声。
谁都不会想到,在赤山的内部,居然是一座巨型迷宫。
萧时惊了:“……这是……”
她啪的用脑袋撞墙,让自己清醒。
“海洛,”想问的东西太多了,萧时只能先捡着关键的问,“你不是属于组织吗,为什么会和创世教扯上关系?”
海洛之前隐瞒这些事是为了保护萧时,知道的越少与于她而言越安全,但现在,情况完全变了,海洛不再隐瞒:“创世教共有五位教主,我和汾西所听命的组织是其中一位教主所创。”
萧时:“难不成是莉文教主?”
海洛:“不是。但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萧时三言两语把下城发生的事概述了一遍。
海诺越听脸色越冷:“我以为白天有诺曼公爵在,就没有守着你……是我的失职。”
萧时没想到她注意点歪到这里,有些好笑,摸索着墙壁往前走,顺口打趣道:“难道你晚上还来守着我了?”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萧时:“……”
她猛地扭过头,不可思议:“你真的来了?!”
“嗯。”
“每天晚上?一整夜?!”
“嗯。”
“等等,你每晚在哪里躲着,我怎么没瞧见?”
“你房间后面的花园里有一颗树,我每天在树上面蹲着,那棵树的视野很好,不仅正对着你的窗,如果有暗杀者过来,我还可以第一时间看见。树旁边就是草丛,在那里我能安静地杀掉对方。”
那次灰羽国的三人爬墙时,她也在,但听见其中两人的交流,知道她们是有要事要和萧时说,便没有出手。
萧时听着身后人一番有据有理的分析,想起佩德拉和她说海洛每晚出去,凌晨才回来,原来是在她的窗外站上一整夜。
“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被人如此担心着,萧时的心口像是被小猫爪子拍了一下,柔软得不行。
海洛:“不,既然组织给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那我一定会做到,这是我的职责。”
萧时:“……”
柔软的心顿时僵硬。
她不放弃地追问:“那你刚刚站在我这边怼那只及妖是为什么?”
海洛老老实实地回道:“我听从的是教主命令,而不是汾西的。”
这干巴巴的官方调调把萧时整得有点气结,迈开的两腿也从普通人类走法变成了社会人士的六亲不认的步伐,留给海洛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海洛眉眼垂着,瞳孔里是少见的茫然。
其实……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谁的命令,于她而言都没有两样,她不会去思考也不会去在意,只是机械地挥起冰冷的武器,割断一个又一个温热的喉咙,毁掉一个又一个生命……只是去做罢了。
“杀人兵器。”
“没有思想,也没感情,只知道杀人的怪物,还不如死了好点。”
她不止一次听到这些饱含怜悯和恶意的话。
但是,在汾西让她离开萧时身边时,她有了思考,她不想,也不会去遵守这个命令。
海洛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向萧时解释她的想法,那样难以理解的感情解释起来也是要一大堆的话,而她又不擅长说些讨人喜欢的话,萧时听着说不定只会觉得枯燥烦人,那么索性还是沉默的好。
两人在寂静中摸索着前进,脚步声像是缓慢进行的镇魂曲,狭窄的空间弥漫着沉重冷闷的气息,砸在萧时心上。
萧时实在受不了这气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说,我们俩能出去吗?”
海洛眼帘微垂,将感知力放大最大:“能,但是要很长时间。”
“能找到就行,萧时松了一口气,“我们俩一个个试……”
她立即闭上嘴,有脚步声。
不是一个,而是数以百计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混乱交叠,这过分庞大的群体跑起来甚至给人隧道在颤抖的错觉。
并且,它们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她们靠近。
腥臭的味道在逼仄的空间散开,混杂着怪异的呻|吟和喘气声从后方传来,像是饿极的野兽见到了猎物在疯狂追赶。
海洛冷声道:“跑!”
萧时情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在身后的拐角处探出一个孩童样的紫黑脸,眼球外凸,快要爆裂开,旋即是千百颗人头涌来,它们像是巨型肉瘤长在一具极度肿胀的身体上,对着两人张开黑洞般的嘴。
这样的庞然怪物居然不止一个,逼仄的空间使得人头不得不挤在一起,怪物身上的肉被压缩到极致。巨大的压力下,不少人头爆裂出脑浆,有些人头则剐蹭到墙壁,整张脸皮刮了一大半黏糊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