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青颔首,又跟会计说了几句话，才踱着步过来，笑着问道：“老书记,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
老书记看了看初念，又挠了挠头?,突然说：“那个,小初同志,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先不折腾了。”
他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说真的?,城郊支行已经帮了他们大队太多了，又是帮着请来了农业研究所的?专家，又是帮着联系市政部门来修路，年初东风农场来这附近选址，他们还帮着把大队划进了农场里。现在村里人都成了农场的?正式职工,口粮基本够吃，每个月还有工资可?拿,过年过节还有福利待遇,已经比从前的?日?子好太多了！
人不能?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啊,得知足。
“老书记！”初念着急地叫道,“您刚不还说这想法很好嘛，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算了呢？您、您……”
哎哟，真是急死她了。
老书记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说：“我们之?前又没弄过糖厂，万一赔了钱，那……”
这个年代做糖油生?意,哪有赔钱的?道理，那些个在黑市投机倒把的?都能?赚的?盆满钵满，正经的?企业只要?有产出，销售完全不成问题。更何况自己?就能?种原材料，成本方面?已经有了优势。
初念明显不相信这个理由。
老书记叹了口气，说出了实话，“主要?是我们队里现在身上还背着欠你们行里的?债务，那么?多钱，一天没还清我这心里就不踏实……现在这样就挺好了，一年还一点，几年下来就能?还清了，要?是建糖厂，账上钱不够，多半还得到处借钱或者找你们贷|款，那我们得背多少年的?债啊！”
说到底，还是‘小富即安’的?心态，赚不赚钱的?不重要?，只要?不欠债就行。
可?实际上，真的?就达到‘小富’的?标准了吗？
并没有！只不过是比以前当农民的?时?候日?子好过了一些，跟城里工厂的?工人比，工资水平是差不多，每个月二?三十块钱，但可?比工厂工人辛苦多了。农场工人不能?按星期日?休息，正常情况下，每月能?休息个两到三天，农忙的?时?候就得连轴转，可?能?那一整个农忙月也休不了一天。
如今农村都是大家庭，两口子少的?也要?生?三四个孩子，多的?生?十几个的?都有，就算两口子多是农场职工，每个月的?工资也就刚刚够糊口，离‘小富’还差的?远着呢！
初念沉默了，虽然办糖厂前景很好，但如果老书记真的?不愿意，那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扶贫最难改变的?不是物质上的?匮乏，而是不愿改变、小富即安的?思想观念。
像老书记这种‘无债一身轻’的?观念，在农村地区可?谓是根深蒂固，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事情，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
沈易青听两人说了半天，就说：“连队想办糖厂？这是好事情啊！如今刚经历过困难时?期，全国人民的?身体都缺营养，据说那些得了肝病的?病人，医院的?医生?都让每天喝糖水，办糖厂是个挺不错的?主意，形势很好的?。”
又对老书记讲：“我们银行都不怕贷|款给你们，您怕什么?？更何况你们贷的?那笔款子又不收利息，贷下来多少到时?候还多少就行，不会说随着时?间不断增多。我觉得呀，办了糖厂，你们说不定能?更早还上那点贷|款。”
几千块钱的?债务，在老书记看来，已经很多了，然而在银行人的?眼里，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数字。
老书记嘴角翕动，到底没再?说出拒绝的?话。
初念看出老书记眼里的?渴望，就又说了句：“而且，您要?是怕风险太大，可?以去找农场领导嘛，由农场和连队一起办糖厂，也行的?，只不过到时?候分红肯定会比连队自己?干要?少一点。”
老书记眼神刷地亮了，急切地问：“跟农场一起办厂子，也可?以的?吗？”
社队联合办企业，有什么?不行的?？！
“当然可?以啊，规定允许的?。”
老书记这下更动心了，嗫嚅着：“小初同志，那刚才咱们俩说的?……”
初念笑了笑，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头?问沈易青：“沈行，您跟市里这些工厂的?厂领导打交道比较多，那几个国营大糖厂里您认不认识人呀？”
答案其实是毫无疑问的?。
在这个年代，但凡是规模大一点的?企业，都在人民银行开?的?有户头?，那几个大的?糖厂的?开?户行虽然不是城郊支行，而是在市区的?某个支行，但沈易青在省分行那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果然，他轻点了下头?，“嗯，跟一两个国营糖厂的?厂长吃过饭，怎么?了？”
初念就把方才老书记说的?两点担忧细细地说给他听，“您看，能?不能?帮连队跟那几个大糖厂联系一下，看它们有没有淘汰下来的?旧榨机，如果有，愿不愿意卖。嘿嘿，有熟人，好办事嘛，说不定价格方面?还能?谈低点。”
沈易青笑着看了初念一眼，对老书记道，“这件事初念同志说的?不算数，究竟要?不要?办糖厂，要?不要?买机器，还是由您决定。”
老书记搓着手，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嘴里却说：“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哪能?拿定注意啊，得回去跟大家伙商量商量。”
“那也行，您再?好好考虑考虑，或者去找农场的?领导谈一谈，要?是确定要?办糖厂，您往我们行去个电话，得了您的?信儿，我才好去找国营糖厂问问价格。”
开?车回去的?路上，初念就问：“沈行，刚才您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啊？”
“不明白呀？”沈易青笑了笑，“你找我帮忙不是舍近求远了嘛，这么?点小事，还不是宋方平宋市|长一个电话的?事。”
初念扭头?打量着他，“您知道了？谁跟您说的?呀？”
“很早就知道了。”沈易青直视着前方，笑道：“我去我父亲家的?时?候，见过宋市|长几次，有一回下班我走?的?晚，刚好看见你家钟师长送宋市|长出来，还有就是，我家的?孩子也经常跟你大哥家的?孩子在一起玩，你懂吧，然后我就知道了。”
初念就“嗯”了一声，懂了，估摸着是俩侄子拿着那沓连环画出去炫耀的?时?候说漏了嘴。
小孩子可?不就是这样嘛，在大人面?前或许能?做到保密，跟小伙伴在一起，那是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秘密分享出去。
就像圆圆，跟她爸爸一样，一到了夏天，身上的?汗几乎没停过，她在幼儿园也不是正经上课，就是跟小伙伴一起玩，玩着玩着她就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了。
去哪儿呢？
去西边的?办公区，找她爸爸要?钱买冰棍吃，这是到了大院里养成的?习惯。
东边办公区和西边家属区之?间的?小门是有士兵站岗的?，不允许随便出入，不知小丫头?用了什么?办法，那守小门的?小战士还真就放她过去了。
一来二?去的?，这个夏天，父女两个背着初念没少吃冰棍，钟明川还特意嘱咐圆圆不要?告诉妈妈。
圆圆呢，知道妈妈不让吃那么?多凉东西，于是在妈妈面?前嘴可?严实了，一个字都没透露。因为?经常运动，她的?身体素质特别好，吃了凉东西既不咳嗽也不拉稀，一点异样都没有。
但是后来初念还是知道了，是听圆圆幼儿园同学的?家长说的?。
小丫头?没告诉妈妈，但却没忍住跟同学炫耀，她就悄悄跟玩的?最好的?小伙伴说了，说爸爸每天都给自己?买冰棍吃，昨天吃的?是红豆冰棍，今天吃的?是奶油冰棍，又冰又甜……把小伙伴给羡慕的?呀，回到家就找爸爸妈妈要?零花钱去了。
于是，很快就有幼儿园的?家长来家里告状，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嫂子，刚开?始初念还以为?自家圆圆欺负人家孩子了呢，谁知她们竟然说自家圆圆把她们家孩子带坏了，“……天天嚷着要?零花钱买冰棍儿吃，不给她/他钱，他们竟然敢偷拿钱自己?去买冰棍……”
初念：……我就在家门口上班，怎么?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似的?。
她瞅了眼钟明川，想问他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明川脚底抹油，立刻溜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