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悠悠走回家里的时候,李原已经带着管家和阿姨先回了。季岑风看了下手?机,收到了李原安全到家的消息。
他拎着司月的手?,西装敞开,整个人散漫而又愉悦。
不似刚把司月哄回头那阵,要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方才觉得不那么心慌。如今好像只拉着她,也觉得她不会走。
她刚刚和岑雪发过誓了,司月不会骗他的。
两人走进院门,看见厨房里还亮着灯。
昏黄的一块玻璃窗格,氤氤氲氲在浓重的夜色里。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好像在这里,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你慢慢地在家后面走一圈,有人慢慢地在家里等着你。
他不催,你也不必慌张。
季岑风伸手?推开了门,厨房里,外公正在灶台前收拾瓶瓶罐罐。白瓷砖贴合的灶台上,被擦得干干净净。
抹布一块一块,洗净晾在温热的灶台边。
“看过啦?”外公回头见两人回来了,放下手?里的活,“正好来吃饭。”
厨房里有一张小桌子,置在有窗的那面墙边,旁边放着几把小凳子。外公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厨房的这张小桌子上解决饭食,省得千里迢迢搬到客厅的大餐桌上,吃完还得再搬回来。
从前季岑风一人回来的时候,也就只来时第一天和除夕的时候,会和外公在客厅的大桌子上吃,其余时间就两人在这里随意吃一些。
不必那么隆重,却显得格外窝心。
司月跟着季岑风进了厨房,她随手带上了房门,坐在了季岑风的身边。
厨房并不大,房门一关上,甚至显得有些拥挤。但是很奇怪,司月却觉得很安稳。
一种被庇护的安稳,看的见这四方天地的边界,房门静静地阖上,知晓他们可以安静地坐在这里,喝一盏茶。
不用担心一会要去哪里,不必寻找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因为最想要抱在怀里的人,正在身边。
三?个人围着小桌子坐在一起,司月左手还挽着季岑风的手?臂,头轻轻磕在他肩上。
灶台里噼里啪啦地烧着几根柴火,头顶一个圆润的大灯泡勾着一根电线吊在最中央。
外公笑呵呵地看着两人,一边给他们分发碗筷,一边有些小得意地说道:“现在两人才叫好嘛。”
“去年来的时候,都不怎么亲近。”
季岑风在一旁挑挑眉,给?司月盛汤,神?色淡定道:“不亲近吗?”
“亲近吗?”司月接过他手?里的汤,反问他。
季岑风思索片刻,“不大亲近。”
外公声音浑厚,笑得眼纹加深,“也就小月你现在能管得住他,我老了,他不听我的。”
“他也不听我的。”司月顺着外公的话一起编排季岑风。
季岑风却只觉得心里甜得发痒,他看着司月笑起来的眉眼,又碍着外公还在这里,只能轻轻把她搂在怀里,手?指又忍不住捏了捏她肩头。
“吃吧,今晚就做得简单了些,承着诗韵的话,新娘子前一天晚上别吃太咸太辣的,我就做的清淡了些。”
“谢谢外公,”司月尝了口汤,“我喜欢吃清淡的。”
外公乐呵呵地又笑了起来,专心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吃着自己做的晚饭。他花白的头发难得被认真地梳在了脑后,两只粗糙的大手交叠握在一起。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前年冬天的时候,两人第一次回来过年。司月的小心与谨慎,外公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很多时候,他没办法去和岑风说。
那么小的孩子,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被关在没吃没喝的地方,亲眼看着妈妈惨死在他的面前。
岑志国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接到季如许电话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罕见地心发慌。
老伴前一天晚上在梦里和他说话,岑志国听不清。
一觉醒来,只觉得心里难受,走路像是随时要踏空,只能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
后来当真接到了季如许的电话,急急忙忙请了邻居家的孩子帮忙开车赶到黎京去,去的时候,就只看到岑雪的尸体了。
哭也哭了,怎么不难受呢。
那么好的姑娘,养了那么大了。心头的一块肉啊,怎么能忍得住。
但是岑志国没办法,他看到十岁的岑风,一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不吃不喝地躲在房间里。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啊,饿得头发昏,躲在衣柜的角落里。碰不给?碰,一有人靠近就吓得浑身发颤。
季如许不敢进去,骂家里的保姆没用。保姆端着饭碗出来,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岑志国又气又恨,那么多年,他以为他当年阻止岑雪嫁给?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的一己偏见,如今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的窝囊。
不敢去见自己的儿子。
又或者说,不知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好像只要季岑风在哭闹,就是在提醒季如许,这是你犯下的罪孽。
直到很久之后,季岑风再也没有表露出那些可能会让季如许感到愧疚的情绪时,他才?敢再次面对他的儿子。
可是岑志国舍不得,他蹲在季岑风的卧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和他讲:“小风啊,我是外公,我是外公啊。”
整整两个月,岑志国日夜不休地陪着季岑风,他才?开始慢慢恢复正常吃饭睡觉。
岑志国整个人却好像瞬间老了十岁。
他曾经是这个家里的支柱,也是坚不可摧的主心骨。
可是,他也是岑雪的爸爸啊。
那个刚刚失去了女儿的爸爸啊。
后来,季岑风再没出现过那时的样子,他变得过分冷静,过分沉默寡言。
外公总想着叫季如许带着岑风多出去散散心,这孩子从前不是这样的。季如许却觉得恰到好处的合适,他不敢去同季岑风做过多交心,他希望他们之间永远是这样僵硬而又客气的存在。
所以外公后来才慢慢看清,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的胆小懦弱。他不想面对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只要季岑风永远这般“正常”,他就可以永远装作内心无愧。
后来,季岑风一个人出国读书,外公也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能和他在一起过几天。
他从来都不肯向他敞开自己的心扉,那么大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心事?。
直到,前年季岑风把司月带回家。
外公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他放在心上的。
他把小月带回来给自己看,就是认定了司月的。
可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又是岑风一个人孤零零的。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岑志国看到了那个十岁的小岑风,紧紧地躲藏在衣柜的一角,有人靠近的时候,会尖叫着浑身发抖。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孩子,他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里。
凌晨四点的冬日,山里冷得骨头都发颤。
他一个人站在屋子前面的河边抽烟。河面是死沉的黑色,整个人凝在呼啸而过的冷风里,拿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岑志国看得眼泪直流,一个人又走回屋子里。
岑风也是他心头的一块肉啊,他怎么会不心疼。
可是他知道,他没办法。
司月走了,岑风心里难受。
好在,她回来了。
好在,她回来了。
灶台里,“噼里啪啦”炸起了一小阵火花。
“我来。”外公站起身子,弯腰去抽那柴火。
衣襟快速一抹,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后又笑着坐了回来。
一顿晚饭,三?个人吃得慢悠悠。外公给司月讲了好多季岑风小时候的事?情,十岁之前,他的确是个很闹腾的孩子。
司月仿佛在听天书,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季岑风小时候会跟别人打架哭鼻子。
“有时他哭,有时别人哭。”外公说道,“男孩子一身的劲,今天使不出来,明天还要遭殃。”
司月笑得前倾后仰,转头去看季岑风故意问他,“你小时候这么?调皮的?”
季岑风神态淡然,去捂她右边耳朵,然后侧身对着她左边耳朵说道:“外公骗你的,你要是想听,一会晚上上床我慢慢讲给?你听。”
他气息挠得司月身子发痒,却又逃不掉只能咯咯咯地笑倒在他怀里。
“我才?不听呢。”司月反击。
“讲其他的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