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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鸿鹄(2 / 2)


窦伏婴紧紧抿唇,半晌,才从口中吐出寥寥数字:“卑职……乃窦氏长子。”

求尚公主,面上风光,内里种种,却不足为道。不论前朝还是当下,历来唯有那些高门贵府中仕途无望又非长子嫡孙的子侄,方才敢求尚公主。无他,只因帝王多疑好权,从不令公主之婿谋得升迁。窦伏婴如此说辞,萧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萧音到底聪慧,敛眉细思,便觉出了内里原委:“若你真是这般作想,昔年跟着皇兄回长安时,早已寻得更好的官职,怎会甘于值守长乐宫?”

“殿下权当卑职年轻气盛,所说所行皆无定数。”语罢,窦伏婴收起双手,放于膝前,朝萧音俯首跪拜,竟是行了大礼。

萧音被窦伏婴的大礼吓得起身向后踉跄一步,她步步紧逼,追问至此,却不想得来这样一个无力却又无从辩驳的解释。

她是大长公主,又是高祖幺女,自幼备受疼宠,未及长成,一母同胞的兄长又坐稳了帝位,从此更无需在意宫廷心计。直至从书房内翻出同梁国的通信,她方才体味了一番人心诡谲;亦直至遇见窦伏婴,方才知晓何谓心头悸动,求而不得。

可她到底是大长公主,不甘让自己这般狼狈。她深吸口气,抬眸望向漆黑的夜空:“窦伏婴,你记着,本宫从不会看走眼。”

纵然知晓窦伏婴口中所言绝非出自本心,可她亦知晓此言非虚。心头心绪繁复,她往后退出数步,再不纠缠,在翻墙而出。

窦伏婴观望着消失在墙上的纤细身影,心头有如重锤敲击,竟生出钝痛来。他扶着墙站起,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遂又无力地靠着墙根缓缓坐下了。

月影偏斜,他静默地望着那处墙头,脑中竟荒唐地想是时候该将此处留下的府卫纰漏补上了。

“想什么呢?”

“父亲。”缓缓走向自己的院子,却正遇见燕饮归来的窦章。见了礼,正当继续前行,窦章却忽然发问:“近日怎不见你去寻卫叔渊?”

他与卫谚的走动向来低调,窦伏婴心头一惊,回身望向窦章:“父亲这是何意?”

窦章将他唤进书房内,阖上门窗,燃起灯烛,缓缓道:“待卫叔渊归得长安,莫再同他走得过近了。”

卫谚离开长安一事做得极隐蔽,窦伏婴眸色一怔,望向窦章:“父亲所言何意?”

窦章叹了口气,伸手撩拨着跃动的烛火:“如你所想,你知我在做什么,我亦知你在做什么。”

窦伏婴猛地抬头,见窦章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于案后拨弄烛火,满腔繁复的震惊怒意与伤痛闷于胸间,竟不知如何纾解。

敛眉垂首,他缓缓开口:“父亲已是三公之一,为何,为何——”为何还要同梁王牵连?只是余下的话,他却再问不出口。原那个他同卫谚费劲心思查的暗桩,梁王晟于长安最大的暗桩,不惜与卫谚公然为敌也要护住的暗桩,竟是他从小敬仰的父亲。

他的父亲,竟作出如此有违君臣纲常之事。

窦章不语。他又道:“父亲!您总说为臣者、尽其忠,怎可怀利以事君——”

窦章收起手,挥袖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曾有过满腔热血,期盼辅明君、清天下?谁人不曾有过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时候可结果却如何呢?君心凉薄!你可知先帝早已有心撤权?而今天子年幼,三公之中太尉府为太后母家,太后又素与卫叔渊政见不和,可再看未央,也不过一介妇人摆弄风云。如此岌岌可危之朝堂,你想一想,鹬蚌相争,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

说道气急处,窦章不禁咳出声,见窦伏婴未有言语,他又叹道:“若你到我这个年纪,身后有一整个宗族,便晓得我的选择了。”

“那阿伏呢?阿伏在睢阳侯府……若日后梁王当真登极,您就未曾想过她亦是您的骨血?”

“她是我的骨血,我怎会弃她!”窦章怒目直视窦伏婴,呵道,“若非你……若非你,她眼下早已是梁王儿妇,怎会成为弃子?”

窦伏婴怔怔跪于案前,“……您都晓得?”

“从前我道你同卫叔渊亲近,尚能学一学他的处事之风,却是我百密一疏,忘了阿伏能勾来公子青,却也能令卫叔渊为之倾倒,以至而今竟闹得眼下局面……所谓父子连心,你还有什么事我不晓得的?……长乐宫那处,当断便断了吧。”

语罢,见窦伏婴敛眉沉思,窦章便闭目吐息。他的儿子,性情几何,他自当了解。不等窦伏婴回应,他便起身行至他身侧,拍拍儿子的臂膀,轻声道,“想明白了,便早些歇息。”

“父亲,从小您便教导我男儿当有自己的鸿鹄之志,”还未打开屋门,窦章却听身后传来朗朗声音,“儿子不才,未有父亲这般大愿,亦无心位极人臣,只愿守着本心。儿子想,若能替天子守住这一方家国天下,亦也算的鸿鹄之志。”

“如此,”窦章负手而立,冷冷笑道,“你便跪于此,明日也不必去当值了,只想想该如何用你们几个后生的鸿鹄之志说服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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