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听罢,不由叹息一声,命太医令下去开方熬药后,既无可奈何,又忧心忡忡,冲郗翰之道:“你这孩子,自你那妇人去后,怎就一蹶不振了?母亲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他坚忍沉稳,进退有度,一心扑在大事上,从不松懈,似什么也无法将他打倒。
可自入建康的那一日起,他便性情大变。
那一日,她这个母亲并不在身后,可后来听旁人提起当时情形,仍觉骇然。
听闻当日崔绮自同泰寺坠亡,他当场口吐心血,晕厥倒地,数个时辰方醒。
醒来后,他先是沉默不言,将自己关在屋中,枯坐了整整一日,随后又如寻常一般出来,收拾朝中残局。
人人都以为他不过悲痛三两日,便又回到从前那个果决干脆,深谋远虑的年轻主公。
可身为母亲,她却隐隐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伤,怕再也好不了了。
果然,到登基那日,他于南郊祭祀行礼毕,便抛下群臣,独自去了梅岭,在崔公墓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直至夜半方归。
一个月后,朝局渐稳,众臣开始劝天子娶妻立后,广纳后宫,以绵延子嗣,早固国本。
可他非但未应允,更力排众议,将早已和离的崔氏追谥为“武敬皇后”,而后宫之中,亦始终未再多一位妃嫔。
如此种种,她身为母亲,哪里还能不懂?
他这儿子,从前看不出,实则心里将崔氏看得极重,当日轻易离她而去,必也后悔莫及。
可后悔又能如何?
故人已去,生者莫追。做母亲的,自然希望孩子能安康长乐,不为往事困扰。
刘太后将内侍宫人都遣至外殿,思量片刻方劝:“翰之,她已去了,再回不来了,各人自有命数,你不必太过自责,该往后看才是。”
郗翰之披衣坐在床边,望着母亲担忧关怀的模样,心中又酸又苦,分明是已近而立的人,却像回到幼年时一般,忽然萎顿下来,将脸缓缓埋入臂弯中。
“母亲,”他嗓音轻而涩然,“我……对不住她。”
刘太后望着他已多年未露出过的脆弱模样,终是叹息一声,如哄幼子一般,轻拍着他后背,低喃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
既已为天子,掌天下之计,便容不得半点因私废公。
那一日颓靡后,郗翰之仍勉力重振精神,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国事之上。
如此,兢兢业业又是半年,好容易将前朝宗王势力一一铲除殆尽,消停了一年有余的北方胡人,终于又有了动静。
先前攻下的后秦以北,盘踞着又一鲜卑拓跋氏所立之魏国,数年来正磨刀霍霍,意图兵指南面。
如今魏国新君继任,正是野心勃勃之时,于一月前,率十万铁骑,欲趁宋帝忙于国中内政之时,出其不意,夺取中州腹地。
鲜卑人生于山川草原,自小与马为伴,个个骑射俱佳,狼性十足,面对南面大片沃土,丝毫不会心慈手软。
强敌来犯,好容易收复失地的汉人自不敢掉以轻心。
镇守边地的北府兵一面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往建康,一面迅速集结迎战。
起初半月,双方尚算旗鼓相当。可北府兵本就在人数上占劣势,而各城池经过近百年的战乱,皆防守脆弱,守城将士多靠山川地势方能险险守住,若鲜卑人不退,以持久战攻之,北府兵决然抵挡不住。
这一切皆是因当年北上时,太过匆忙。
两年前,郗翰之攻下后秦后,为了尽快回江东扳回局势,未曾留下数月时间巩固各地城防,便匆匆南归。
而后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虽也有心要以教化与武力并行,巩固北方疆土,可到底因江东纷乱,前朝势力未除而实在腾不出人手来。
一时疏忽,竟给了鲜卑人可趁之机。
前方军情紧急,建康朝廷中登时也跟着紧张起来。
幸而经过近两年的整顿,朝中乱象已得到遏制,如今的数位股肱之臣,除两位乃从前的士族翘楚外,皆是跟随新帝郗翰之多年的亲信旧臣。
愿请缨北上救急者甚众,到底算是颓势之下的好消息。
晋室已亡国,如今的大宋,当不复从前数十年的窝囊与软弱。
新帝郗翰之为振前线军心,力排众议,亲自披挂,率军北上支援。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交代前世结尾,下一章继续,但榜单原因,会等到周三晚上十二点准时发。